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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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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裡安在家裡翻看法國十九世紀油畫家米勒的《餵食》《晚鐘》等油畫。裡安讀大學時就非常欣賞這個畫家的作品。米勒的那種樸實的風格,那種很生活化的細節刻畫使他十分佩服,並暗暗立志要做一個米勒。可社會是個大染缸,裡安覺得在這個世俗不堪且利慾薰心的大染缸裡,他這種只屬於站在藝術邊緣上的凡夫俗子註定要掉進這只染缸裡的。世俗的力量比個人的力量要巨大得多,她是一塊磁性大得無邊無際的磁鐵,她磁場的引力把一些凡夫俗子漸漸吸了過去。裡安覺得他現在還在做著當米勒的夢實在讓人發笑。米勒六百年前就死了,誰又真正當上了米勒超過了米勒呢?裡安想到這裡不禁嘿嘿嘿地笑了起來。一會兒,他又想自己做什麼事都缺乏恒心,比如在巴黎留學時想把中國畫打進巴黎市場沒成功,想把西洋油畫學到家也沒成功;他覺得自己真是凡夫俗子一個,沒出息。他有點沮喪地把米勒的畫冊小心翼翼地放進了抽屜裡。這時門鈴響了起來,他以為是妻子安崢回來了,趕緊去開門。

  然而,裡安一打開門居然發現是山子,他驚訝得有點不知所措,正想招呼山子進來坐時,沒想到被山子左右開弓地打了幾拳。

  「你為什麼打人?」裡安說:「你想幹什麼?」

  「我想殺了你。」山子說:「你姦污了我的女友。」

  「我沒有姦污她,我們是相愛的。」

  「你胡說。」山子又上去揍了裡安兩拳。

  這會兒裡安也不示弱了,他與山子抱作一團廝打起來。嘔嘟嘟一聲,裡安放在茶几上的兩隻玻璃茶杯打碎了,兩個人停了下來,山子抹著額頭的汗珠說:「算了,與你這種人打架太沒意思,你他媽的不是人。」

  「你太野蠻了,還虧你是個文人?」裡安十分委屈地又說,「我與蘇藝成是相愛的。」

  「你這是婚外戀,你對她不負責任。」山子惡狠狠地說。

  「她沒有要我負責任,她不讓我再去看她,你說讓我怎麼辦?」裡安說著說著流淚了。

  山子說:「自從《廊橋遺夢》這部美國小說走紅後,婚外戀就氾濫了起來,這樣很不好,希望你好自為之,不要再去勾引你老婆之外的女人。」

  裡安抹幹眼淚聳聳肩說:「男人有時候是控制不了自己的。」

  山子走出裡安的房門飛快地奔下樓去。他想他今天怎麼了?這樣蠻橫無禮、放浪形骸、連裡安的私生活都管起來了,其實他有什麼權利呢?無非是對蘇藝成的愛化作恨在他身上發洩罷了。

  現在山子雙手插在褲兜裡,在城市的街道上閒逛。他看上去瘦骨伶仃,冷若冰霜,一雙又大又黑的眼睛也不再泛出晶亮,三國周瑜般的英俊模樣已褪去了一半,他顯得蒼老了許多。一個很像蘇藝成的女孩穿著牛仔褲,煙灰色的馬海毛粗絨棒針毛衣,踩著桔黃的落葉朝氣蓬勃地行走著。山子很自然地多看了那女孩幾眼,可那女孩轉過頭罵了山子一聲:「流氓。」

  山子覺得女孩罵人是最失自己美麗的形象的,他忽然覺得那女孩一點也不像蘇藝成了;蘇藝成溫文爾雅、秀麗聰慧又才華橫溢,兩人根本不能混為一談。

  初冬的陽光格外慵懶地徜徉在柏油馬路上,山子覺得有點餓了,他看看表已到中午11點40分了。他走進一家叫正興的酒館,要了一瓶紹興加飯和兩個家常菜,他一邊喝一邊想起小時候父親坐在酒館裡喝酒的情景。

  他記得父親在酒館裡喝酒的許多日子,唯一的朋友是一個盲人。父親與盲人總有說不完的話,父親非常佩服盲人瞎眼看世界的本領。有一個雪大,父親很晚很晚還沒有回來,山子與母親就知道他一定在酒館裡。酒館裡父親正與盲人悄悄地談論國家大事,談論世事滄桑、談論無以名狀的無可奈何。雪花從窗外飄進來,落到了他們的臉頰上,他們便一杯接一杯地喝下去……

  如今他想他比父親更悲慘,他既沒有盲人又沒有女友;最最要命的是他還沒有父親那一輩人特有的「信仰」,他是多麼可憐又多麼苦悶啊!他想著想著眼睛都有點潮濕起來。後來他一直喝到下午1點40分,足足喝了兩個小時。從酒館裡昏頭腦脹地走出來,他想去報社看看有沒有他的信,可沒走幾步似乎有點踉踉蹌蹌的味道,他只好叫輛「的士」到報社。

  星期天的報社比平時安靜多了,只是沒讓山子想到的是,汪非居然在報社裡過星期天。汪非一定是與她丈夫吳弘又吵架了。山子想婚姻其實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種犧牲,犧牲個人的性格化東西,以適應兩個人的總體。如果兩個人都想相安無事地過一輩子,那麼就沒有必要為一些無原則的小事弄得一次又一次劍拔弩張。畢竟離婚是一件傷筋動骨的事。他想自己是失敗婚姻的過來人,但現在他明白無論怎樣保衛婚姻是重要的。

  山子望著站在視窗的汪非,他感覺她似乎瘦了一些,但打扮得很時髦。她穿一條黑色真皮短裙,穿一件銀灰色羊毛衫,再外罩一件米色長風衣,短髮齊耳,還化了淡妝,要不是人顯得臃腫一點,那就是一個十足的靚女了。山子從來也沒有發現汪非這麼漂亮過,他舌頭有點僵硬地說:「汪非,你好!」

  「你好!山子。」汪非走到山子身邊說:「被誰灌醉了?」

  「我自己。」

  「你一個人喝酒?」

  「是的。」

  汪非一把攙住了山子的胳膊,關切地說:

  「別糟蹋自己。」

  山子沒聽清楚汪非說了些什麼?但他清醒地把汪非的手推開了。他坐到沙發上想李白左手葫蘆右手劍,繡口吐出個盛唐來,而自己竟一首好詩也吐不出來,真是江郎才盡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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