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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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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百無聊賴看窗外的天空時,蘇藝成又打起精神說,我家在慶元縣城,父母只有我和妹妹兩個女兒。父親在慶元中學教書,母親是家庭婦女。我們家的經濟不寬裕,母親有時就把我們家鄉的上特產香菇拿到杭州來賣。我考進大學的那天,母親一直把我送到杭州,還把賣香菇所得的錢全部塞給了我。可我入學以後,就不想母親來找我了。我對母親說你別來找我了。然而有一次母親還是忍不住地來找我了。那天我們正好寫作課下課,我母親提著一隻大竹籃,穿著一身黑衣褲,一股山裡人打扮的樣子,大著嗓子在教室門口喊我。我當時十分討厭母親,氣勢洶洶地對她說: 「叫你不要來,你還來?快走吧?」後來同學們問我那人是誰?我十分虛榮地說: 「是我們家的阿姨。」 「多年來我都不太喜歡與同性交往,我幾乎沒有一個女朋友;但異性又很難交朋友,他們不是假惺惺愛我。就是想佔有我。我交過十幾個男朋友,一次次被他們欺騙、強暴;我現在對異性也完全喪失了信心,只有自殺才是逃避人生一切煩惱的最好歸宿」 蘇藝成很平靜地講著。我覺得格外寒冷,我無法承受她的這種觀點。 「自殺很可怕,是嗎?」她神情肅然地望著我:「海明威和三島由紀夫,他們一個在西方把槍口對準自己的頭顱,一個在東方用刀剖開自己的腹部。他們都非常殘酷地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這是一種藝術的殘酷。」我說。 「可我不是藝術家。我自殺只是對任何一種男人和女人都沒有信心了。我的心靈很黑暗。」蘇藝成舔了舔嘴唇,她的嘴唇線條分明,很性感。 「那麼你對我也沒有信心嗎?」 「不,通過這一番聊天,我現在覺得您是我唯一的知心朋友了,您理解我的痛楚,重新喚起了我做人的信心。」 「那感情好。其實你的小說寫得不錯,你完全可以繼續寫下去的。我下次來看你時與你談你的小說。現在你必須休息了。」 「我會等您的,池老師。」 「我會再來看你的,蘇藝成。」 我轉身要走,她看見沈醫師進來了。我說有沈醫師給你治療,你就放心吧!我說完朝沈醫師嘿嘿一笑,飛快地走出醫院,騎上自行車回家去。 我坐在桌前,捉筆伏案時一種超然的寧靜,使我覺得我也早已踏上了一條奇怪的道路。這條道路沒有盡頭,只有永遠的尋找和心中悵然若失的憂傷。這種憂傷雖然不乏畸形的美麗,但若成為習慣,就像患了一種無法醫治的疾病一樣可怕。 現在我像個傻瓜一樣,記下了蘇藝成剛才與我說的話,又開始找一本《精神病病例分析》的書,我希望能發現點什麼,可我失望了。於是我胡亂翻著,但有一段被我注意到了:「一般來說,精神分析病例不容易描述。要把所有研究、分析、治療的經過,從頭到尾詳細且完整地報告,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 在我看來,蘇藝成或多或少是一個妄想型精神分裂症患者。我覺得她要在分裂中重新抉擇,當然這要等她腎功能恢復正常以後。我所能為她做的,只能是以一個女性的角度頻繁深入地與她交往,讓她感到女人更理解女人。 我在百貨大樓逛商場時遇到裡安,他正在文具櫃檯買畫筆、顏料,他說他要為剛剛認識的女朋友畫一幅畫。我說是不是前幾天我在你家裡遇到的那個叫安崢的女人,他說是的是的。我說安崢打扮得俗不可耐,說話又唾沫星子四濺你怎麼會給這種女人畫畫? 「為什麼不可以?你這是嫉妒。」裡安刻意挖苦我:「你不肯給我畫,你離婚後的性格變得越來越孤僻,我看你已成了一個性冷淡的女人。」 我氣得咬呀切齒:「我和周樹森做過愛!」 「誰是周樹森?」裡安問。 「一個俠客。」我說。 裡安不吱聲了,他譏諷地用眼角膘膘我,猛地拉住我的一隻手、往電梯口走。 我們走到武林廣場噴水池前的石椅上坐下來,他給我講述元宵節那天他去柳浪聞鶯看燈會時,在熙熙攘攘的人群裡踩了一個女人的腳,那女人啊喲一聲叫了起來,他本想一走了之,可那女人疼痛得蹲了下去,使他欲罷不能;他只好向她道歉,並扶著她走到一張椅子上休息。這時他才發現那女人穿著件紅衣服,綠褲子,雞窩般的卷髮染成紅色,人有點胖,看上去活像個地攤上賣服裝的老闆娘。他心裡非常討厭,但聊著聊著就發現她談吐不俗,是個很精明能幹的女人。你猜她原來是幹什麼的? 「不是歌舞廳的三流歌手,就是某個單位的供銷員。」我說。 「不是。」裡安說:「她是建築設計院的建築師,一個老處女,擁有一套兩室一廳的房子,裝璜得富麗堂皇,所有的傢俱都是她自己設計的。」 「真的,怎麼一點不像個建築師?」 「人不可貌相。」裡安說,「我要給安崢畫一幅裸體畫,這幅畫很有可能會獲得成功,如果成功了我就娶了她。」裡安對我這樣說的時候,我看見他的眼睛一直亮晶晶地對著我。 7 中國知識份子在1978年的「思想解放」運動以來,所形成的有關「現代化」與經濟成長的基本「共識」業已徹底破裂。主流話語與市民社會均十分冷漠,而知識份子內部卻在異常激動的大論爭中,過去的認同與信念已破尖銳地質問。我們的位置何在?我們的選擇與思索的路向何在?在一切看似混亂的聲音之中,歷史的日程表無情地超出了那些無論是新神學,或是人文精神的狂躁與恐懼,矯情與迷亂。伽裡略說:「地球依然在轉動啊。」我們的確需要像布、糧食和水一樣需要理想。崇高和責任感。但商品化與市場化給我們的文化帶來了一些衝擊,世俗的文化的確有許多問題缺陷,可這不能成為分裂的理由。 當然,目前的文化與文學似乎已在分裂中呈現了自身的形象。在這裡我們需要一個「有機知識份子」的新抉擇,這是面向今天的抉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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