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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在分裂中重新抉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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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昏的時候,我在自家陽臺上享受著夕陽蒼白無力的光芒的撫摸。這一瞬間我敢發誓我觸摸到了我的靈魂,我驀然產生的狂喜在我眼睛裡呈現出一片藍色火花。這時他來了。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會愛上他?!

  他很快脫掉外衣。他的身體像通了電的磁場一樣,欲火在每個汗毛孔裡燃燒;最終以野獸般的激情,把我剝得赤身裸體。

  我有些後悔,不該讓他來我家裡。我是個離婚不到半年的女人,我的前夫還常常要來取他的東西,或者來看看女兒。於是,我那升騰起來的女人激情也隨之而降溫。我想穿衣遮住羞怯的身體,可就在這時他讓我的眼睛忽然明亮了起來。

  這是不是一件藝術品?他雄健的軀體,讓我莫名其妙地想起米開朗基羅的雕塑《大衛》。

  我溫柔了起來。在他粗獷的軀體下,我耳邊響起大海的波濤聲。那波濤聲讓我的眼前,蒙太奇般地出現了一個激動人心的畫面:「一個男人的軀體上,正冉冉升起原子彈的壯麗的蘑菇雲,它的畫外音抒情而委婉。」

  現在,他吃力地躺在桔黃的印花床單上,微眯著雙眼,聽時光在牆上鐘擺的

  「滴答」聲中悄悄溜走,我默默地注視著他,他冷俊的臉孔上已經看不到昔日留下的痛苦痕跡,一股甜蜜的幸福感正在他的全身蕩漾。

  我東想西想,腦袋裡一下又出現了一連串短促的節奏感極強的畫面:「貓和睡衣,蝸牛和教科書,左輪手槍和乳房,電話和蛋糕,手術刀和豬血,搖籃裡的嬰兒和電影明星,死屍和盜賊,陽光和心臟,太空梭和母牛,三角褲衩和獎盃,鋼琴和世界地圖,生殖器和腳盆,火車輪子和電冰箱,廢墟和高速公路,郵筒和音響,饑餓和思想,小說和謊言,我和我的影子……」這一切使我激動不已,充滿了美好生活的內容。

  我對他說:「那架從香港啟德機場飛來的波音747,快到覽橋機場了,我要去機場接我母親和外婆,你趕快穿上衣服走吧。」

  他側躺著沒有反應,好像是從前線打了勝仗退下來的士兵,耗盡了多年保存的力氣。我推了一下他的脊背,他脊背上的皮膚不像他的臉那麼粗糙、黝黑,幾乎是非常光滑、白淨。

  「快穿上衣服走吧。」我的嗓門提高了八度,他嘟噥了一聲:「別這樣像趕叫化子那樣趕我。」我只好吱吱嘎嘎地起床穿衣,嘴裡哼著那支《WE ARE THE WORLD》的歌。簡單地化了一個淡妝,喝了一杯牛奶,沖著他氣勢洶洶地說:「再不起來,我就報警了。」

  他並不生氣。他提醒我別忘了帶錢包和鑰匙。我重重地關上門,從樓道上下來時,正巧有一輛「桑塔納」轎車停在那裡。

  杭州的機場離市區比較近,沒幾分鐘我就到達機場了。機場已有不少接親朋好友的人,他們擁擠在出口處,給我有一種暈眩的感覺。我知道母親是去香港接外婆來杭州住的,我已有六年沒見到外婆了。我飛快地在腦海裡算了算外婆的年齡,得出了她正好80歲的結論。不用說,一個年過古稀的老太太,要死要活一定要回杭州定居,肯定是為了落葉歸根這個道理。

  我伸長脖子望著出口處,大批旅客散去的時候,我母親和外婆才從裡面緩緩地走出來。她們一前一後,走在三月和煦的微風裡。我十分驚訝外婆滿頭白髮,卻步履穩健根本不用人攙扶。我一個箭步追了上去,抱住外婆;她高興得「唉喲唉喲」

  直叫。這時母親提著兩隻旅行袋跟了過來,她雖說55歲了,可看上去頂多只有50歲。尤其她那一身打扮:米色的羊毛衫外面,披著一件長長的淺灰色風衣,看上去就是一個很有風度、很有氣質的知識女性。

  我替母親提一隻旅行袋,挨著外婆坐在一輛計程車上離開機場。這是外婆第三次回杭州。一次是大陸開放政策的第一年,一次是1990年外公去世送骨灰回杭州安葬,這次是她生命中的最後一次了。我見她的精神狀況非常好,氣色也頗佳,她很有可能活到一百歲。

  馬市街到了。這是我母親的家。我攙著外婆在光線昏暗的樓道裡上三樓時,外婆差點被回廊上人家放的紙箱和煤餅爐絆倒,幸虧我父親和我女兒達琳拿來一盞應急燈,把整個樓道照得通亮。

  外婆是第一次見到她的重外孫女。她摟著六歲的達琳,那副喜歡的樣子,就像《紅樓夢》裡的老祖宗賈母喜歡賈寶玉一樣。

  吃完晚飯已經九點鐘了,窗外簌簌地下起了小雨,我們一家人在雨聲中天南海北地閒聊。外婆最喜歡聊她鄰居的家務事。她說馮有根家從大陸來的兒子,為了錢與老爸打了起來,將馮有根的腰扭傷了,躺在床上無法翻身。潘良家就更倒楣了,上月遭了竊賊連十八歲的女兒也不幸被殺死了。外婆說到這裡就淒然地落淚,她一邊落淚一邊又說:「那女孩是我看著她長大的啊!」

  母親和我都被外婆感染得潸然淚下。窗外的雨和窗內女人的雨混和在一起,把我的心都洗得濕淋淋的。

  我想起了死去的外公。他是一個牙醫,拔牙、鑲牙、補牙的技術特別好,只是他脾氣十分暴躁,常常把病人的好牙給拔掉了。所以,到他這裡來看牙的人並不十分多。這使他的手頭十分桔據,心情也不怎麼好。自然心情不好的時候,他就借酒消愁,或者乾脆出門賭博碰碰運氣。只是他的運氣一直不好,有一次他輸得很慘,變賣了值錢的家當還債不夠,他就去偷。第一次他非常成功地偷了一個女人的錢包,得了兩仟元港幣,再偷時卻被員警捉住了。他被關了一個星期。這一個星期成了他歷史上的污點,讓外婆傷心透頂。後來他雖然不賭博了,但酒比原來喝得更凶,高血壓病就是這樣埋下隱患的。外婆說,假如他不喝酒,起碼能多活十年。

  我想,如果外公還活著,外婆要鑲滿口的假牙就方便多了,至少不會拖延到今天還沒有鑲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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