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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四


  「是嗎?這個有可能,葛惠珍怕見光的病也許能治得好。」大熊說。

  「你說人怎麼會得上怕見光這種病?」

  「這個我怎麼知道,可能是當妓女的時候哭得多了就患上了。」大熊充分發揮著自己的想像力。事實上他對葛惠珍的記憶很淺也很模糊。

  「那你知道她和鹿家有什麼關係嗎?」文竹說。

  「鹿家?她會和鹿家有什麼關係呢?要說真有一點兒關係那就是她的女兒宋家惠曾經和鹿恩正談過戀愛,不過那是六十年代末的事情了,過了去多年了。」

  文竹咬著右手指甲,思緒陷入了極端的雜亂無章。

  一個人獨處的時候,文竹經常會無端地思考起葛惠珍和鹿家的關係,她想葛惠珍很可能就是母親所說的紅香小姐,然而讓她始終想不通的是,被鹿家送回山寨的紅香怎麼會重新出現在同州城。

  李健康下班到家時文竹還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她指著廚房對他說:「我買了煎餃,還熱著呢。」李健康走進廚房,然後端著餃子走了出來,邊走邊吃。李健康吃完餃子後,拿著收音機去了臥室,在臥室門口他對文竹說:「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文竹回過神說:「那你說我在想什麼?」

  李健康卻不說話了,躺到床上去擺弄他的收音機,刺刺啦啦的聲音很難聽。文竹不放過他,逼近床沿再次問道:「你說我在想什麼?」

  「你在想和那個女人有關的事。你瞞不過我。」李健康說。

  文竹說:「哪個女人?」

  李健康卻把收音機抱在胸前,別過頭去了。文竹看了他一眼,悻悻地出了臥室,她想李健康這個神經病怎麼就能看到她心裡去呢,在臥室門口她聽到李健康在身後說:「你們每個人都在琢磨她。」

  文竹厭惡地看了眼李健康,反駁道:「你錯了,我是在想我們什麼時候會有孩子,你難道不覺得我們該有個孩子了嗎?」說到孩子的時候文竹的心裡忽然有一陣惶恐襲來,她在恍然間看到大熊瘦削而蒼白的裸體向自己撲來。李健康沒有回應,他沉著臉想了會兒什麼,又繼續聽他的收音機。

  文竹的算盤打得很精,她向所有人隱瞞了自己的真實想法。文竹想,如果葛惠珍真的是母親所說的那位紅香小姐,那她就是同州目前的首富鹿恩正的生身母親。她想,如果想辦法讓他們母子相認,那樣她將理所當然地和鹿家成為了親戚。

  文竹覺得她碰到了一個足以讓自己命運改變的機會,她靜靜地坐在陽臺上思考著該如何打開罩在這個機會之上的幔帳。對面陽臺上的燈火在深夜裡明滅不定,她忽然間覺得那燈光正若星星之火,恍然間點燃了她的某種欲望。

  文竹選了一個日子去了紅香和李秉先所住的家。是紅香為她開的門,門打開後她給了文竹一雙拖鞋文竹有些緊張地坐在沙發上環視黯淡的光線中一塵不染的客廳,她看見桌子和椅子擺得整整齊齊的,靠窗的小圓桌上有只紫色的花瓶,裡面插著白色百合。文竹驚歎于葛惠珍把房間佈置得那麼乾淨和利索。

  紅香拿著洗乾淨的蘋果說:「吃個蘋果吧,這是你爸爸帶回來的,說是陝西白水的蘋果。」文竹連忙接過蘋果,她說:「惠媽媽的房間真是漂亮,怪不得爸爸喜歡住在你這裡。」紅香裸露出的半邊臉上劃過一絲淡淡的紅暈,她對文竹忽然稱呼自己為惠媽媽有些驚訝,她說:「人老了沒事做,就只能收拾屋子。」

  文竹說:「惠媽媽真是謙虛,我們年輕人就是沒這個本事,天天在外面瞎跑。」

  紅香莞爾一笑,說:「我是想出去也出去不了了。」

  文竹說:「惠媽媽的病一定能治好,現在醫學越來越發達。」

  那段時間文竹頻繁地出入於紅香的住所,她很殷勤地問紅香屋裡有沒有什麼活要幹,比如是否有被子和衣服要洗,比如地板和玻璃是否要擦。紅香說沒有,我每天早上一起床就做這些。文竹便說:「惠媽媽你應該把這些瑣事交給我們晚輩來做,你每天只要好好休息就行了。」最後文竹終於在廁所裡找到了活,她看見馬桶的內壁有些許黃色的垢,她便找了把刷子蹲在那裡刷了起來。

  紅香寧願把文竹的上述舉動理解為文竹的賢孝與敦厚,因而對她表現得頗為客氣。不過文竹的出現也會經常讓紅香想到女兒家惠,她幽幽地想,如果家惠仍在的話應該有三十多歲了,也許她早就有外孫可抱了。這樣想的時候她的心裡會泛起無窮的悲穆,那悲穆很模糊也很淡然,像陣晚春的風一樣刮過她的心頭,在這悲穆中她有時甚至連家惠的容貌都想不起來了。經過多年的沉澱,紅香覺得自己的內心已經很難再起波瀾了,她時常有做了一場大夢後恍若隔世的感覺。

  刷完廁所後文竹又找來抹布想把客廳的桌椅擦一遍,紅香攔不住她,便由她去了。文竹不得不承認她的勞動是徒勞的,因為客廳的每個角落都很乾淨,伸手之處無不整潔如新,這讓她在感到了驚奇的同時多多少少有些失望。只不過在擦到沙發腿時,她看到了一個玻璃瓶兒,裡面裝著黃色的藥片,她把藥瓶拿在手裡晃著,紅香看見後說:「這是你爸爸的藥,怎麼跑到沙發下面去了,真實粗心大意。」

  最後文竹去擦擺在客廳角落的方桌,那裡擺著宋家三人的靈牌,靈牌的顏色是黑色的,在暗淡的光線裡上面的紅色字體顯得很模糊,不過文竹還是看清楚了每個靈牌上的字,她從此判斷出了他們的關係,這還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觀察靈牌,所以心裡難免以陣陣發冷。她先去擦宋火龍的靈牌,然後去擦宋家寶的,最後擦的是宋家惠的。那些靈牌輕飄飄的,拿在手裡就像一塊桐木板。可是就是這麼輕的木板,文竹卻把它掉到了地上,在那一刻文竹覺得宋家惠的靈牌就像是一隻淡漠的鳥兒從她手裡飛走了似的,然後嘭地一聲跌在了地上。

  文竹隱約看見一個「惠」字在旋轉著,並最終凝滯在地面上,她被這一幕嚇了一跳,而紅香卻走過來,揀起靈牌,用手帕認真地拍打了一遍後輕描淡寫地說:「沒事,我女兒脾氣好, 不會怪你的。」紅香這樣說更讓文竹覺得可怕,她哆嗦著離開黑色方桌,來到沙發邊。她覺得很奇怪,自己怎麼連一隻靈牌都捏不住呢。從此之後,她就再也沒碰過那幾個靈牌。文竹帶著許多疑惑走出紅香的家。

  李秉先對文竹的勤勞是看在眼裡的,他對紅香說:「我們這個兒媳婦來自普通工人家庭,有普通工人的好品質,很勤勞。」

  紅香說:「她是很勤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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