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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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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香每天都去檢查家惠脫下來的內褲,只要家惠剛一從廁所洗澡出來她就立即進去。家惠一邊用幹毛巾擦頭髮一邊用奇怪的目光打量母親,她覺得母親的樣子越來越古怪和神秘,她的半邊臉上全是漂移不定的神秘氣息。 一天,家惠的班長找到家惠說:「宋家惠,你總是脫離組織,很少參加我們的革命活動,這個可不行。」家惠想了想說:「不是我故意不參加我們的活動,我媽媽病了,我得每天回去照顧她。」班長意味深長地笑了笑說:「別騙我了,我們偵察班的同志早就掌握到了你的所有秘密。」 家惠意識到班長派人跟蹤她。她看到班長的表情中閃爍著得意之色,便眨眨眼睛,低聲向班長訴說了一個宏偉的秘密,她說她去資產階級小少爺鹿恩正家,其實是搜集資產階級反革命罪證去的,只有大膽地打入敵人內部,才能獲取第一手資料。也許是家惠的語氣感染了班長,也許是因為她斬釘截鐵的陳述,班長在一瞬間改變了對她的看法。班長點著頭說:「這倒是最有效的革命方式,你要是收集到什麼確鑿的罪證,可得首先給我彙報,記得麼?」家惠隆重地點了點頭。家惠在心裡並不希望自己被同學尤其是班長排斥,她很想維護住自己這得來不易的同學情感。後來她曾告訴過恩正此事,恩正豁達地說:「隨便你怎麼說吧,我不在乎。」家惠說:「我也不在乎,可是我並不是奸細。」 夏天最熱的時候,家惠喜歡用洗臉的方式降溫。中午和恩正一起下棋,家惠頻繁地往臉盆邊跑,一張臉被洗得慘白慘白,不過這仍然不能徹底讓她感覺涼爽,她把袖子挽得高高的,露出了潔白的手肘,坐在凳子上扭來扭去,還用扇子焦躁地扇風,她望著紋絲不動的恩正說:「你怎麼就不怕熱?」恩正笑著說:「心靜自然涼,只有心靜,坐在煉鋼爐旁也不會熱。」這時恩正忽然發現家惠的右肘部有片胎記,青色的,圓若硬幣,他忍不住地說:「你肘部有塊胎記,我也有。」說著他就挽起袖子讓家惠看,不過他的胎記不在右胳膊,而是在左胳膊,圓圓的一小塊,顏色青得耀眼奪目。 家惠驚奇地說:「你怎麼也有?」 恩正便說:「胎記是娘胎裡帶的,本來就有,沒原因。」 家惠撫摸著自己的胎記,想著她和恩正竟然都有圓圓的胎記長在肘部,這真有意思。她打趣地說:「男左女右,我們的胎記長得還真對稱。不過我媽媽胳膊上好像也有個胎記,和我一樣在右肘上。」恩正詫異地說:「我沒聽說過胎記還遺傳。」 「你沒聽說過的事情還多著呢。」家惠反駁道。 過了一會兒家惠就有些受不了了,她拍著方桌說:「這天氣太熱了,會熱死人的。」家惠很詫異於恩正和她一樣穿著的確良襯衫,而他卻一點也看不出酷熱的樣子。家惠心想,只有冷血動物才不怕熱,怪不得恩正能坐得這麼穩當。想到這個,她不禁又想起了前幾天的問題,她輕輕地說了聲:「冷血動物。」 恩正聽見了家惠的這句話,抬頭問:「你說我是冷血動物嗎?」 家惠撇撇嘴角說:「當然是說你,連個喜歡我都不願意說。」 恩正對家惠總是糾纏於這個問題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中午的陽光直射在院子的地面上,地面白花花的一片光亮,叫人眼暈。恩正盯著院子的地面看了一會兒,把目光收回來的時候覺得眼前一片漆黑,就在這時院子裡傳來了一陣腳步聲,是胖廚子搖搖晃晃著去廁所。胖廚子從廁所出來後,打著哈欠回了房間,恩正猜測她可能又上床睡覺去了。無所事事的胖廚子是水果街上絕無僅有的清閒人物。 有天晚上,家惠再次發現母親鬼鬼祟祟地進了廁所,過了好久才捂著眼睛走出來。家惠好奇心作怪,也再次進了廁所。家惠在廁所裡的發現叫她大吃一驚,她發現自己剛脫下來的內褲被翻到了最上面,她立即意識到這是母親的所為,她感覺受到了奇恥大辱般在廁所裡很尖厲地喊了一聲。紅香敲著廁所的門問她:「怎麼了?」家惠咬著牙對母親說:「有老鼠爬進了木盆,把我的內褲叼走了。」紅香怔了怔,一言不發地回了臥房。家惠在她身後低沉地喊道:「老鼠,老鼠,你要是再叼我的東西,我就把你的牙齒敲斷。」 第二天中午家惠和紅香一同吃飯,兩個人都各懷心思地不言不語,直到家惠收拾碗筷時,紅香才說:「我沒別的意思,就是不想你闖禍。」 家惠知道母親的意思,她說:「我才不會闖禍,我知道自己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 紅香說:「我就害怕你不知道。外面這麼亂,女孩子更要小心。」 「外面一點兒也不亂,你天天呆在黑房子裡怎麼會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家惠瞥了母親一眼說,然後端著碗筷進了廚房。紅香跟著她來到廚房口,她說:「別管我呆在哪裡,這世界永遠都是亂的。」 家惠說:「你的腦子真有病,你總活在你的舊社會裡。」這時家惠聽見外面傳來一聲清脆的茶杯破裂的聲音,她轉頭看去,看見母親怒氣沖忡地站在茶杯的碎片前,惱怒地望著她。 出水果街時,家惠看見李健康他們在街口新開的藥店前打鬧,他們也看見了她。家惠看見李健康頻頻朝她回頭,她不屑地朝著他們的方向吐了口唾沫。 李健康看見了家惠吐唾沫的動作,他的一個兵說:「反革命在侮辱我們。」李健康卻說:「她書包裡有菜刀,我們得智取。」說著他們就一溜煙朝水果街深處跑去了。 3 家惠從水果街的另一頭下車後去了鹿家小院。中午的水果街寂靜一片,白色陽光從頭頂射下來,青石板街面反射出隱隱的熱度。一隻狗跟著家惠走了一大截,家惠認得那是李秉先家的狗,水果街也就只有這一條狗沒人敢碰了,其餘的狗都在先前被社區的打狗隊消滅掉了。家惠厭惡地停下身來想把狗驅趕走,她彎下腰撿了塊石子,那狗就呲著牙撒腿跑了。 胖廚子為家惠開門的時候,家惠很奇怪於她還沒有去午休。胖廚子說:「我起來上廁所,剛好聽見你敲門。」 恩正正在房間裡對著棋盤發呆,他今天的頭髮是剛理的,短短的,顯得精神抖擻。家惠說:「再這樣下去,你肯定能成為象棋專家。」 恩正頭也不抬地說:「我看了一上午的書。」說著他給家惠做了個請坐的手勢。「這個棋局我看了好半天了,解不出來。」他說。 「你不是說看了一上午書嗎?現在又說看了好半天象棋。」家惠說。 恩正笑了笑說:「這是誇張,誇張的修辭方法你不懂嗎?」恩正的口氣完全是把家惠看作親密的人的樣子。他把自己的茶杯遞過來叫家惠喝水。「外面很熱吧,看你還穿長袖的軍裝。」他說。恩正遞茶杯的時候,家惠再次注意到了他肘部的圓圓的胎記,那胎記像一片濕潤的葉子一樣落在了她的心房,輕若微塵,淡如晨曦。 「我就是不懂,鹿老師你幫我解釋一下,什麼是誇張?」家惠頑皮地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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