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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屋子裡母子鬥嘴的聲音常常讓紅香暗自落淚。晚上,紅香和宋火龍相對無言地躺在床上,傾聽著屋外北風過街,總有恍若隔世的感覺。有時候,紅香會問宋火龍說:「你當初為什麼不拿著我的錢跑了,你要不來贖我的話,我也拿你沒辦法。」

  宋火龍說:「我就是喜歡你。」

  「你喜歡的是以前的我,可是我毀容了,你喜歡毀容後的我嗎?」

  宋火龍在黑暗中歎了口氣,說:「我不知道我喜不喜歡,但是我知道人不能壞了良心。」

  正是宋火龍的這句話讓紅香決意留在宋家的。後來紅香曾多次對自己的女兒家惠說:「你們宋家對我有恩,所以我永遠也不會背叛宋家。」紅香為宋家無怨無悔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盡心照顧宋火龍臥床的母親。病中的宋母對紅香充滿敵意,她一看見紅香,就會吐著唾沫罵道:「賤人,你是鐵了心要毀我們宋家呀,賤人。」

  宋母有些誇張的呼號曾一度成為水果街上流傳最盛的笑談,人們以笑看風雲起的態度觀望著宋家的是是非非。奇巧的是,有一天他們沒有聽到宋母的呼喊,好事者為此找到的原因是,紅香給宋母吃了啞藥。

  多年之後的紅袖章老太太也說:「妓院裡出來的女人個個都心狠手辣,要說她給宋母吃了啞藥,一點兒都不冤枉她。」

  「家寶媽是怎麼稱呼?」馮姨最後小心翼翼地問兩位老太太。在她心裡,一個巨大的疑團業已清晰,而她還是懷著打探的心情提出了這個問題。

  紅袖章老太太有些驚訝地看著馮姨說:「那賤人叫惠珍。」自從嫁到水果街後,紅香又恢復了自己的原名,在派出所登記的名字是葛惠珍。在紅香的印象裡她只有名字而沒有姓,這個姓是她自己加上去的。

  「葛惠珍。」馮姨念叨著這個名字,她懷著哀戚的心情看了一眼荒涼的水果街,浮現在她眼前的是那個漂亮、孤獨而又伶牙俐齒的孕期小女人,她揣著這個秘密走過水果街的青色石板,心頭閃過千盞萬盞模糊朦朧的燈籠,悲傷隱隱而生。

  馮姨從育紅小學回來的時候,故意在水果街的街口逗留了一會兒,她裝作等人的樣子站在公共汽車月臺旁,眼睛對著深邃的街道,而目光卻全在宋家的門上。可是一個下午過去了,她沒有看到宋家女人的出現,宋家漆黑的屋門始終緊閉著。

  一連三天的下午馮姨都站在公共汽車月臺旁等候宋家女人的出現。第三天下午她終於看到那扇門被打開了,一個身穿藍色衣服的女人走了出來,她手裡提著垃圾袋,往街口的垃圾站走去,頭髮遮住了大半個臉龐。

  馮姨注視著她的身影,直到她從垃圾站回身進了屋子。在閃身進門的那一刻,她抬起眼睛看了一眼馮姨,目光中有躲閃也有厭惡。

  這個下午,馮姨終於可以確認,她看到了紅香。

  再次路過水果街的時候,馮姨就莫名地加快了腳步,鹿恩正便在後面說:「馮姨,你怎麼越走越快了?」

  馮姨說:「再不快就要遲到了。」

  少年鹿恩正肩上背著紅色的書包,疑惑地看著馮姨,說:「馮姨,現在還早呢。」

  馮姨便放慢了步子,她的目光掃過水果街,整條街空蕩蕩的了無一人,只是在她不意間回過頭的時候,她總能看到一張被髮髻遮住了的臉一閃而過。馮姨說:「小少爺,街上有狗。」鹿恩正笑著說:「馮姨你騙我,我們從來沒在水果街見過狗,狗全都被打狗隊的人殺掉了。」過了一會後他又說:「馮姨,你忘記了一件事情,你又叫我少爺了。」

  馮姨自從發現了這個秘密之後,她的每天都是在惶恐不安中度過的,夜裡失眠多夢,而夢的內容卻盡是那些灰色的往事。馮姨是鹿侯府裡知曉小少爺身世的為數不多的人之一,如今她又成了另一個秘密的唯一掌握者。

  秘密叫馮姨徹夜在床上迷迷糊糊地輾轉反側,空落的鹿侯府上空有夜鳥飛過,翅膀劃過屋簷時發出柔和的聲音,馮姨就聽著夜鳥飛翔的聲音睜著眼睛度過了後半夜,天一亮她就早早起床了,她還得送小少爺去學校呢。

  鹿恩正吃過早餐,站在庭院中央的花壇前等待馮姨,等馮姨出來了,他用腳跺著地面說:「馮姨,以前是你等我,現在變成我等你了。」

  馮姨邁著腳步走過去。在門口,門房何春恭敬地為他們打開門,目送他們拐過水果街後才重新關上門。

  鹿恩正對馮姨說:「從下個月開始你就別送我了,我已經長大了,不用你送了。」

  馮姨說:「送不送得看太太的意思。」

  「我放學後就去給母親說。我們同學都看見你了 ,他們嘲笑我是小少爺,上學還要人送。」

  「你別聽他們說什麼,他們想被人送還沒人送呢。」

  「老師說現在是新社會,新社會人人平等,沒有少爺和丫鬟之分。」

  第二天恩正果然把他的想法給福太太說了,福太太先是表現出了驚訝,她看著恩正一副堅決、不容商量的樣子,露出了母愛的笑容,於是說:「好吧,我允許你以後單獨去學校,我的兒子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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