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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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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姨就說:「我不認識了。我在看他手裡拿著從他奶奶那裡偷來的點心。」 叫做家寶的男孩發現了馮姨在看他,調皮地向她吐了吐舌頭,然後把一枚石子朝她扔過來。馮姨大聲喊道:「兔崽子竟然敢向鹿家的小少爺扔石頭。」馮姨的聲音引出了那天的小姑娘,小姑娘站在街道的水溝旁對著屋裡喊:「媽媽,哥哥被人欺負。」 那天曾經看到過的女人從屋裡走了出來。她上身穿著破舊的粉紅色秋衣,下身是灰色的絨褲,灰黃的頭髮淩亂而蓬鬆地遮擋了她半個臉。 馮姨對女人說:「家寶是你的孩子吧?」 女人點了點頭。她點頭的時候,垂下來的頭髮就全部遮蓋住了她的臉,沒等馮姨回過神來,她就沖向了公共汽車月臺後的小男孩,叫家寶的男孩被掐著脖子帶回了家。鹿恩正接著就聽見屋裡響起了一陣劈劈啪啪的聲音,他猜想,家寶肯定是受到了母親的體罰。馮姨若有所失地自言自語:「水果街這些人,都沒文化,不知道怎麼教育孩子,就知道打。」馮姨說這些話的時候,眼睛停留在依然站在水溝旁的小姑娘身上,小姑娘咧開嘴很天真地對著他們笑,她的面龐俊俏而乾淨,臉上生著兩個淺淺的小酒窩。 她仰著頭對馮姨說:「老奶奶,我叫家惠。」 2 宋家寶是水果街上的老住戶宋火龍的兒子。宋火龍解放前在水果街是專門賣火龍果的,所以人們就叫他宋火龍。據說宋火龍喜歡聽坊間人談論作家軼事,當得知大作家曹禺原名叫做萬家寶後,他就給兒子取了個和作家一樣的名字,而不像許多人家那樣給孩子起名叫「建國」或者「衛東」或者「新生」什麼的。那時候宋火龍喜歡說:「我的兒子就應該與眾不同、出類拔萃。」水果街的人就說:「你看,宋火龍一連說了兩個成語,真是有文化。」 再一次碰到那兩個紅袖章老太太的時候,馮姨顯得熱情了許多,她拉著她們的手站在水果街口拉家常,她們的話題從街道的安全談起,一直談到水果街的諸多住戶。兩位老太太滔滔不絕地給馮姨介紹了水果街的現況,她們極力想讓馮姨明白,她們對水果街了如自掌。最後,馮姨和她們談到了家寶,馮姨對她們說:「家寶其實是個聰明的孩子,光看那眼睛就知道他是個機靈的孩子。」兩位老太太隨聲附和著馮姨的觀點,也許她們知道馮姨是鹿侯府的人,所以語氣中帶有明顯的恭維。 馮姨說:「只不過家寶的母親好像脾氣不好。」 兩位老太太不約而同地朝水果街望了一眼,然後頗為神秘地說:「誰說不是呢,那女人解放前是個妓女,嫁給宋火龍後一直就是個母老虎。」 馮姨說:「這樣呀,怪不得。」 「那女人是破相後才嫁給宋火龍的。大姐你不知道嗎?解放前的翠鶯樓有個叫做鶯鶯的妓女,後來自殘破了相。」老太太說。 馮姨驚訝地張著嘴巴說:「這個我倒沒聽說過,鹿侯府不准那些污穢的消息進門。」 「那個鶯鶯就是家寶的媽,她平常總是用頭髮遮著半邊臉,這種賤貨也知道羞恥。」 從兩位紅袖章老太太的嘴裡,馮姨大致地瞭解到了家寶一家的狀況,同時也瞭解到了宋火龍在解放前的那段豔遇。 一九四八年秋天,宋火龍開的水果鋪子開始專營火龍果。也不知因為什麼,那年的火龍果賣得出奇的好。和許多有些小錢的人一樣,宋火龍喜歡逛妓院。宋火龍一般是不敢到翠鶯樓去的,那裡的消費不是他這種小人物能承受得起的。可是誰知道那天他吃了豹子膽竟然去了翠鶯樓。說來也巧,那天接待宋火龍的,正是日益遭受冷落的鶯鶯姑娘。 在一番雲雨之後,鶯鶯對宋火龍說:「大哥,以後你要來翠鶯樓的話,我專門伺候您。」 宋火龍說:「可惜我沒那麼多錢再來這種地方了,這他娘的不是我這種人來的地方。」 鶯鶯說:「那大哥說說翠鶯樓是哪些人來的?」 宋火龍撫摸著床帳,狠狠地說:「這裡是那些有錢的爺來的地方。」 「大哥您這不是也來了麼?」 「我是來開開眼界的,不能常來。」 鶯鶯伏在宋火龍身上說:「只要大哥有心,我不要大哥的錢。」 宋火龍迷惑地看著眼前的姑娘,他抓住床帳的手收了回來使勁捏了捏自己,以確信他聽到的並非夢話……從此之後他頻繁地出入于翠鶯樓,當然,每次都是免費的。 水果街的男人對他的豔遇發出了由衷的羡慕。而讓那夥人更為羡慕的是,有一天宋火龍公開說:「我要把鶯鶯娶回家了,那個如花似玉的姑娘即將成為我的老婆。」有人不服氣地說:「宋火龍,我知道你發財了,可是你知道要把你的鶯鶯從翠鶯樓贖出來得多少錢嗎?你的家底他娘的夠不夠呀?」宋火龍得意地說:「這個就不麻煩你操心了,這錢鶯鶯替我掏了。」與男人們的態度相比,水果街的女人們對宋火龍要娶一個妓女表示了極大的鄙夷,包括十年後的戴上紅袖章的老太太在內的女人們都說:「宋家的冤孽呀,要娶婊子做媳婦。」 傳言說鶯鶯姑娘把自己的所有積蓄都拿出來交給了宋火龍,為了使贖金能儘量減少,以及迫使老鴇放人,紅香用簪子刺破了自己的臉。 妓女鶯鶯毀容這件事情曾在一九四八年的同州娛樂界轟動一時。宋火龍是交了贖金後才知道鶯鶯已經毀容了的,他尷尬地站在翠鶯樓的後院裡,等著鶯鶯姑娘出來,在老鴇蔑視的目光中,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該喜還是該悲。蕭瑟的北風刮過他的臉龐,刺拉拉的痛。 宋火龍的老母親就是在紅香進入宋家的那一天病倒的,紅香經常聽見她對兒子說:「去,去把那個婊子轟出去。」 宋火龍伏在母親的床沿上,聲音低沉地說:「兒子只有這件事情不能聽你的。」 「作孽呀,作孽。」宋母悲傷的哭喊聲在水果街上都隱隱可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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