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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福太太不露聲色地打發走了小梅。她對小梅說是她叫趙醫生去給小姐看病的。隨後福太太又叫人去把馮姨喊來。馮姨想福太太突然喚自己去,肯定是關於趙原的事情,她想著即將出現的斥駡,在路上磨蹭了很久。在路上她剛好碰到從福太太房裡出來的小梅。得意的小梅攔住馮姨的路說:「馮姨,紅香小姐還好伺候吧?」馮姨一看小梅的神色,就知道是她嚼的舌頭,她將一口唾沫吐在了路邊的樹根上,鄙意地看了小梅一眼。

  馮姨小聲說:「真是只狗。」

  小梅反唇相譏說:「誰是狗誰自己知道。」說完就扭著屁股走了。

  一進門馮姨就辯解說:「趙醫生是去給紅香小姐瞧病的,每次她都在跟前,可以作證。」福太太最厭惡的就是這種兩面逢迎的人,她將手邊的茶杯順手就朝馮姨擲了過去,茶杯撞在牆壁上,清脆的一聲,碎了。

  福太太說:「這是你能自己做主的嗎?」

  當趙原第五次去紅香院子的時候,馮姨就把他擋在了外面。趙原說:「我是來給紅香小姐做孕期常規檢查的。」馮姨不懂什麼常規檢查,她也不想懂,只是將蒼老瘦小的身體死死地擋在門後面,滿懷怨憤地說:「我們小姐不需要你的檢查。」

  「常規檢查懷孕期間一定得做的。」趙原著急地說。

  「我生了五個孩子,懷孕的時候什麼檢查也沒做過。」馮姨說。

  紅香在屋裡聽到了他們的對話,她猜想是福太太知道了這事情。福太太想要遮住鹿家的秘密,得限制所有外人和她接觸。最後,紅香聽到了趙原離開的腳步聲和馮姨關門的聲音。

  馮姨對紅香說:「不是我不叫趙醫生進來,是福太太不讓他來。」

  紅香戴著那頂紅帽子坐在火爐邊,眼皮也沒抬地說:「我知道。我不怪你,我從來沒有怪過你什麼。」

  不過趙原還是來了第六次,這次他是中午時間來的,馮姨剛好給紅香領午餐去了,他在院牆拐角處看見馮姨從院子出來,趁機推開門走了進去。和第一次來的時候相比,現在的趙原已經對這個院子了若指掌了。

  趙原對守在火爐邊的紅香說:「我來給你做常規檢查,這個必須做,要不誰知道有沒有問題?」紅香在床上仰躺著的時候,眼睛盯著趙原的臉問:「那我有問題嗎?」趙原的聽診器不停地在紅香的肚子上轉換位置,紅香能感覺到趙原的手指劃過自己肚皮,那種感覺癢癢的,同時她還能聽到趙原謹慎的呼吸聲。為了凝聚注意力,趙原的呼吸聲顯得很細碎。最後,趙原抬起頭,說:「目前還沒什麼問題,我看正常。」過了一會兒,他又說:「不過得經常檢查。」

  馮姨從外面回來的時候,一眼就看到了胸前掛著聽診器的趙原,她驚恐地看看院門,再看看紅香。紅香摸著肚皮說:「你不用看我,是趙醫生自己進來的。」

  馮姨的臉色有些古怪,卻不敢多說什麼。

  趙原意識到了馮姨的敵意,他知道福太太限制別人到這院子裡來。趙原從鹿侯府的下人口裡得知,住在這裡的是鹿侯爺的侄女,她有傳染病。趙原後來曾查看過紅香的眼皮和舌頭,他煞有介事地問紅香:「他們說你有傳染病,你到底有沒有傳染病?」

  紅香一怔,捂著嘴笑,笑完了後歎了口氣,她說:「你是醫生,你看我有傳染病嗎?」

  趙原又把紅香的眼睛和舌頭看了一遍。在他做此查看的時候,馮姨不斷地在旁邊咳嗽。紅香說:「馮姨你喉嚨不舒服嗎?不舒服你就去院子吐口痰。」馮姨就紅著臉憤憤地去了院子,很不情願似的。

  「我看小姐沒病。」趙原說。

  「醫生說沒病就是沒病,有沒有病只有醫生知道。」紅香說。

  就是在這個深冬的下午,紅香第一次感覺到了肚子裡的孩子在劇烈活動,孩子的腳踢到了她的肚皮,又疼又癢,那感覺就像有一隻魚在子宮內游泳,或者一隻蝴蝶的翅膀在舞動一樣。紅香連忙叫馮姨把剛剛出門的趙原喊回來,馮姨不去。馮姨說:「每個孩子在母親肚子的時候都會這樣。」紅香半信半疑地把手輕撫在肚子上,說:「他在踢我。」

  「那說明小姐懷的是個男孩,男孩調皮。」馮姨說。

  「那你快去把趙醫生追回來,我要問他這是怎麼了。你又不是醫生,你知道什麼?」紅香捂著肚子說。

  「可是福太太不讓趙醫生來這裡。」馮姨小聲說。

  紅香的臉變得難看起來,她說:「我要是有什麼問題,福太太會殺了你的。」

  馮姨想了想,臉上的表情由不置可否變成無可奈何,最後走出了屋子。紅香聽到馮姨在院子裡說:「小姐,是福太太說不準讓趙醫生再來的,不是我,我只是個下人,我得聽主子的吩咐,小姐你就別為難我了。」

  關於紅香和趙原的傳聞在那個冬天像牆角盛開的臘梅一樣,越開越多,越開越豔。這些傳言附著在鹿侯府的一九四六年之末尾,驅之不散。水果街街口的算命先生偷偷地對人說:「看到了麼?鹿侯府上空有團黑雲,那是鹿家不祥的徵兆,鹿家要倒灶了。」幾乎沒人相信算命先生的話,有人惡作劇式地扔給算命先生一塊銀元,叫他算算鹿侯府什麼時候倒灶。算命先生撿起銀元,然後看著鹿侯府高聳入雲的屋頂說:「快了,就快了。」算命先生的語氣鄭重而幽暗。周圍的人哄笑著散開了,他們說:「鹿家是不會倒的,鹿家的風水硬,從乾隆年到現在,都占著我們同州城最好的風水。」

  「天下無不散之宴席,也無不滅的燭火。」算命先生說。水果街的人聽不懂他的話,也懶得聽,他們以蔑視的眼神看看算命先生,又用豔羨而崇仰的目光看看鹿侯府,嘴角抽出若隱若現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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