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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逃出旅館

  直到萬瑤打了一個吹欠,賴哥才看了看表說:時間已經不晚了,已經過了半夜了。夏冰冰吃了一驚說:太晚了,時間怎麼會過得這麼快。萬瑤對賴哥說:你去隔壁為夏冰冰開一間客房吧。賴哥說用不著開房間,夏冰冰可以住在他們旁邊的房間裡,那是為客人留著的房間,他們酒廠的業務人員來到這座城市時,就住在隔壁,房間雖然小一些,但還是很舒適。

  有生以來第一次,夏冰冰就這樣住在了旅館裡。賴哥帶著她進入了旁邊的小房間,這間房子平常好像看不見,它藏在賴哥這套客房中的裡面,當賴哥把房間打開時,有一種味道撲面而來,賴哥說床單被子都很乾淨,只是好長時間沒人住,所以,有一種味道,但絕對不是人的味道……賴哥幫助她拉開窗簾,推開簾戶,風吹了進來,賴哥好像想讓風把房間裡的味道蕩漾出去。賴哥說:你可以到外面用衛生間,因為這套房子只有一個共用的衛生間。賴哥顯得很細心,周到,這就是夏冰冰的賴哥,她早就已經信賴他。她去了趟衛生間出來看見了萬瑤,她穿著睡衣,吊帶裙的短睡衣出現在夏冰冰面前時,她好像吃了一驚,直到現在她才意識到一個問題,她可以住在那間小客房中,那麼,夏冰冰會睡在哪間房子裡呢?萬瑤笑了笑,她總是覺得萬瑤笑起來時,心裡並沒有笑,那只是假笑而已。

  她回到那間小客房關上了門,她對自己說:萬瑤是賴哥的女朋友,那麼她一定是與賴哥同住一間房子了。她對自己說:這是最正常的事情。她想拉上窗簾,就在這一刹哪間,當她抬起頭來時,她突然看見了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擁抱接吻的鏡頭映現在合攏的窗簾布上,像是投影,又像是剪紙圖片,她的心跳動著,她從未想到過在旅館中會看見電影中的鏡頭。她拉上窗簾,脫去了外衣,極力抑制著想在這座旅館中逃出去的願望,她知道,如果抑制不住的話,她真的就會逃出去,那麼,賴哥會追上她問她為什麼,這到底是為什麼,她為什麼要逃出去。

  對於她來說,逃出旅館去是一件簡單的事情,然而,連她自己都弄不清楚為什麼想逃出去,難道僅僅是因為看見了一男一女投射在窗簾布上的親密鏡頭嗎?她躺了下來,用被子覆蓋住身體,除了家和大學女生宿舍之外,她幾乎從來沒有在別處過夜的習慣,因為她的全部生活都限制在了一條平行線上,上端就是家,下端就是女生宿舍,絕沒有別的線條干擾這條平行線。

  她已經抑制住了逃出旅館的欲望。當她快要進入睡夢時,突然有聲音把她通往夢鄉的道路掐斷了。她傾聽著這聲音到底是從哪裡來的,當然,她已經完全清醒了,她知道這是旅館,一座地地道道的旅館,它可以發出多種聲音來,因為旅館就是除家之外的另一個讓人居住的地方,而且是讓外來人居住的地方。所以,每個外來人都會在這裡發出聲音來,然而,夜已經很深了,這些聲音好像是喊叫,她被越來越清晰的喊叫聲折磨著,突然她感覺到這喊叫聲是從外面傳來的,好像是萬瑤在喊叫,她已經開始熟悉萬瑤的聲音了。

  從一開始她就不喜歡傾聽萬瑤的聲音,那聲音既帶刺又有酸味,尤其是萬瑤與她說話的時候,現在,她不知道萬瑤到底在喊叫什麼,她從床上下來,她拉開了門,旁邊就是衛生間,她去了衛生間一趟,另一邊就是賴哥和萬瑤住的房間,喊叫之聲就是從那房間裡傳出來的。

  她走過去,一種本能使她走過去。也許她已經被萬瑤的喊叫之聲牽引著進入了另一個世界,她弄不清楚這個世界到底發生了什麼,萬瑤怎麼會喊叫,而且這喊叫聲就像搖曳的樹枝一樣紛亂地張開,而且這喊叫之聲好像搖曳的樹枝在暴雨中歡快地舞動著,現在,她聽見了賴哥的聲音:你別這樣叫,好不好,讓夏冰冰聽見了不好……萬瑤說,聽見就聽見吧,我的身體好快活呀,你為什麼不喊叫,昨天晚上你叫得比我都狂野……我舒服起來時就想喊叫,我想讓整座旅館都聽見我們在喊叫……

  夏冰冰被這些聲音困住了,她內心的世界開始混亂起來,她感到自己的腿在挪動,她想穿越這空間,她回到房間穿好了衣服,她還是使用了她在這個世界上所學會的一種武器,那就是跑。當然,她跑的腳步聲很輕,她拉開門時,賴哥和萬瑤都沒有聽見。現在,她已經來到了緊緊關閉的旅館的門口,要跑出去,必須打開門,然而,她用手摸了一下,門鎖起來了,我們知道,從一開始躍入我們視線的就是一座老式旅館就像它的名字一樣古老。這座旅館沒有像飯店一樣豪華寬敞的大廳,進入旅館門的右側有一間值班室,如果你想住旅館那麼就在值班室出示生份證登記。現在,值班室的窗子已經關上,門已經掩緊,連一絲燈光也沒有。

  整座旅館都在睡覺,然而,對她來說,賴哥和萬瑤卻在喊叫,他們正在快活地喊叫,舒服的喊叫,她可以想像一種未曾經歷過的性,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因為性生活而喊叫……然而,這種想像把她嚇壞了,因為直到如今,她的手甚至都還沒有真正地碰過男孩子的手,甚至連握手這樣的儀式也沒有過。

  嚇壞她的不是活生生的喊叫,而是她聽見喊叫之後所想像出來的場景,所以她要跑出去。沒有辦法,在這樣的情況下,她只好伸出手去輕叩著玻璃窗戶,用溫和的聲音說道:服務員,請你開開門,好嗎?她知道,賴哥他們把這裡的工作人員都叫作服務員。燈亮了,燈光照亮了玻璃窗,服務員拉開窗戶,探出頭來看了看她說:我從未見過你,你好像並沒有住在這旅館裡?

  她解釋說:我是來找賴哥的,他在這裡已經住了兩年多了。服務員嘰咕道:我知道你說的賴哥是誰,兩年多來,不斷地有女人來找她,我怎麼會知道你是誰?服務員嘰咕著很不樂意地前來開門,門終於張開了,服務員砰地合攏上兩道門,她就已經在門外了。

  她已經在小巷中了,那座旅館已經在她身後了。她發現自己根本就用不著跑,因為在她身後根本就沒有人在追她。小巷靜悄悄地,仿佛只有她投在路燈下的影子在移動,她噓了一口氣,世界是多麼地荒謬啊,她怎麼也解釋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她只想脫離這座旅館以及那種喊叫之聲,那天晚上,她走出了小巷,尋找著越來越寬敞的馬路,似乎只有這樣,她的恐懼才會減少一些,過了很久,她就在馬路上看見了掃馬路的環衛工人,他們戴著口罩,舉著掃帚,她的緊張感消失了,一個夜晚終於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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