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滿身風雨你從海上來 | 上頁 下頁
四二


  程敬南沒展開那報紙,頭版頭條上刊登的顏貝貝那熟悉的臉,倔強的眼神,他記得她,第一次在夜未央,她從麻將桌上撥開人群將揚凡撞得打了個趔趄罵揚凡孱頭的女孩兒。

  林順見程敬南呆了呆,她喉頭發緊,到底不死心,奪過報紙,貝貝那再熟悉不過的眼睛就那樣看著她,仿佛回到那日她說:「你心裡有數」又仿佛是她將她的肩膀撞得生疼斥道:「讓開!」時的那決絕的眼神。

  貝貝怎麼可能殺人,貝貝怎麼可能做人的情婦,曹邦做她爺爺都夠了。她眼前一黑,看不清東西,只覺得頭暈腦脹要炸開來,程敬南慌忙上前扶住她,將她的肩攬進懷裡,好一陣她眼前才緩過來,聲音顫巍巍的從他懷裡傳出:「我要去大理。」說完這句話卻又掙扎著坐起來,背脊挺得筆直,強迫自己坐穩。

  小顧這才神色疑重的發動車子,車開出一段程敬南吩咐道:「小顧,停一下。」

  第十九章

  程敬南讓小顧去吃飯,順便打包兩份飯菜回來,他自己去便利店買了一些水和餅乾之類的,想了想又去藥店買了一些藥才返回車上。果然林順面前小顧打包回來的那份飯菜,她動都未動,程敬南將東西安置好坐進車裡,將林順面前那份盒飯拿開,握住她放在膝蓋上的手,另一隻手在她肩頭上一攬,看似坐得很穩的林順竟這樣軟軟的倒進他懷裡。

  程敬南心下酸楚,將她整個人抱進懷裡柔聲說:「現在吃不下那先別勉強自己,但是晚上車開得慢,總要明天才能到大理,你總要吃一點東西才能保持體力才行,如果想哭就哭出來吧。」

  他的手不住的在林順肩頭摩挲著,輕輕拍著仿佛在哄一個嬰兒。林順手足冰冷,臉色一片慘白,眼睛雖然睜得大大的,卻是眼神呆滯渙散,牙齒快要將嘴唇咬破,猶強自不肯哭出來。

  她已經知道這大概是真的了,穆蘭說婚禮前貝貝就表現得十分的失常,莫名其妙的發脾氣,有時候發了脾氣又主動跟穆蘭認錯,認完錯卻是哭個不停,任穆蘭怎麼哄都不起作用。穆蘭以為她是婚前恐懼症,因此對她越加包容溫柔體貼,事事都順著她。誰知婚禮前一天她突然說要去了一些未斷的恩怨,穆蘭以為她去一天兩天便也忍著答應了,將婚禮推遲,可惜她一去就沒了音訊,電話打不通,又不跟他聯繫,整個人都仿佛從世界上蒸發了。他費盡力氣才從貝貝以往的東西裡找出林順的地址,找到林順,希望林順能有線索,畢竟林順是貝貝惟一的朋友。

  林順更是擔心,貝貝這樣一個女孩兒,強起來跟一頭牛一樣,跟她四年的死黨說翻臉就一點解釋的餘地都不給她,又不愛將心裡的事說出來。在雲南這樣的地方失蹤自是非同小可,林順正好辭了職,看穆蘭失望的神色自己到底也是擔心,背上包義無反顧的陪穆蘭來了雲南。

  林順不是沒陪穆蘭到大理找過,她大二的暑假就和貝貝結伴來大理旅遊過,可惜舊地讓他們翻遍都毫無音訊。

  只是貝貝怎麼會跑去殺人呢,貝貝怎麼會是曹邦的情婦呢,貝貝明明都快要結婚了,她怎麼這麼傻,她為什麼要殺人呢?林順揪著程敬南的衣襟將頭埋進他懷裡不斷的重複這句話,眼淚終於無聲無息的滑落下來,泅濕了程敬南胸前一大塊。

  程敬南也心痛,只得緊緊的抱住她,她冰冷的淚更像是一滴滴的滾燙的鐵水,都滴到他的心裡去,灼得他的心也絞成一團,可他拿林順也毫無辦法,這一刻任何安撫的話他似乎都不會說了。

  不知道她哭了多久,心力交瘁之下,到底也是累了,漸漸的睡著。他小心的動一動被她壓得麻木的右臂,將西裝脫下來包裹住她,再將手臂放回去,高原的夜,車裡雖然開著空調他還是怕她凍著。這一切都做得那般小心翼翼,生怕將她驚動了,醒來又得傷心。

  車內昏黃的燈光映襯下,林順死死的咬住唇,雙手緊緊抱住他的右臂,頭歪在他右臂肩窩處,眼睛微微腫脹,睫毛上還掛著一滴淚珠,他輕輕抬手,將她睫毛上的淚珠拭去。她的臉上因淚水泅濕,不少淩亂的髮絲沾在臉上,他剛想去幫她拂開。小顧回頭,看見他的神情,他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小顧愣了一愣才低聲說:「程先生,前面有小型的泥沙從山上泄下來擋住去路,我們恐怕得去將那石塊移開才能通行。」

  程敬南望他一眼,使個眼色,小顧自去開門下車。

  程敬南將林順輕輕橫放在座位上也開門下去,一切都小心輕微,生怕將她驚醒。他下得車來,遠處查看了一陣地形的小顧這才反過身來,可只那一眼,他神色大變,呆在當場。程敬南只走了兩步,見小顧的驚恐的神色,不由停下來順著他的視線疑惑的往後面看,這一眼卻是將他驚得魂飛魄散,他一步都移不開,警覺的看一眼小顧,低聲喝:「小顧,別作聲!」

  小顧吞一口口水,愣得說不出話來。

  只見程敬南輕輕轉過身,一腳一步皆是小心謹慎到了極處,手心裡是沉沉的冷汗,他摸索著將車門小心翼翼的打開,輕輕對著裡面睡著的林順喊:「順順,順順,起來一下。」

  林順睡得淺,心裡有事,又敏感,他輕柔的聲音只叫了兩聲她就醒來,只是睡眼惺忪,迷糊懵懂的看著程敬南,他微微一笑說:「我們前面被攔住了,要抬大石頭,你下來幫我們一把。」

  他一字一句儘量將語氣放得跟尋常一樣。

  林順「哦」了一聲,揉揉眼睛,程敬南的心被提到嗓子口,此時林順任何輕微的舉動都讓他的心怦怦狂跳。可是他仍舊保持著微笑對林順伸出手,林順打個呵欠,迷糊的抓住他,右腳剛一踏出還未著地,忽然程敬南猛地一用力將林順抱起,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他旋風一般將林順抱起轉個身疾走幾步,都是連續動作。

  林順尚在程敬南懷裡,身後邊傳來「轟隆」一聲巨響,再回頭,身後那輛吉普車已經消失在地平線上,剛才他們停車的地方缺了一大塊。只有那件覆蓋在林順身上她來不及掀開的西裝在風裡飄飄揚揚,西裝質地輕,下面風又大因此落得極慢,月光下,一塊黑布在深淵之中下降,小顧目瞪口呆的走到懸崖邊,卻只看見一個黑影子在雲霧之中搖擺飄蕩,悠悠然像是一個幽靈,就這樣漸漸消失不見,隔了許久才聽見一聲悶響大約是車子掉到地上的聲音。

  小顧看著下麵雲深霧杳,萬丈深淵,這才感歎道:「真是萬丈深淵,粉身碎骨啊。」轉頭,他不由稱讚程敬南:「程先生,你真是冷靜過人,這樣鎮定,真是罕見。這麼兇險的境地,我在雲貴一帶開了這麼些年的車還是頭一回遇到,我真是佩服你有如此好的自製力。」他年輕時候就愛冒險,這橫斷山脈的盤山公路,事故險情多發地段他幾乎都去過,卻真是沒見過這麼兇險的情境,心裡自是十分佩服程敬南的鎮定。

  程敬南勉強的牽動唇角,卻怎麼也擠不出一個笑容來,小顧贊他鎮定冷靜自製力罕見,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方才到底有多麼害怕,只差一步,差一步林順就隨著那車掉入這雲深霧杳的萬丈深淵,粉身碎骨,真真是千鈞一髮的兇險。方才,他幾乎是連呼吸都小心翼翼的控制住,生怕呼吸一重便驚動了那掛在懸崖邊上的大石頭。

  如果他鎮定,他不會連呼吸都摒住,如果他冷靜,他手心背心額頭上會有這麼多冷汗,他到此時猶自不敢相信那恐怖的一幕已經過去。他的手牢牢的箍住林順,林順快要窒息,但是他毫無知覺,只是本能的將林順的腰肢勒得死緊死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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