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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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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林姑娘就站在人群的後面。她既沒有歡呼,也沒有招手,她與眼前這個喧囂熱鬧的世界似乎格格不入。週一功不想看她,但還是看見了她——林姑娘穿著紅連衣裙,仿佛佇立於雪野的一枝梅花。 在今天的大會上,有一個人讓大家備感痛惜。法官宣佈減刑人員名單,念到他的名字時,全場有那麼幾秒鐘的沉寂,接著是一片久久的掌聲。 可惜,這掌聲秦為民再也聽不到了。 八十三 這些天郝如意一直處於煎熬中。日子愈是往後,郝如意就愈是感到它潛在的危機。誰能保證吳黑子在臨刑前不會反悔?吳黑子這種人有信譽可言嗎?郝如意著實為自己這筆交易感到擔憂了。但隨著一聲槍響,他懸著的心就跟著吳黑子的腦袋落了地。吳黑子還算是個男人,把那個秘密帶走了。 得到吳黑子槍斃的消息後,郝如意來到桑拿室,作了一番認真的洗浴。這一次他不敢放過身體的任何一個角落,連指甲縫裡的一點細垢也讓小姐給挑了出來。之後,他一絲不掛地躺在木床上,聽那有一聲沒一聲的古箏曲,臉上是夢遊般的笑意。他相信此刻他會抵達那個純淨、美麗的世界;等醒來,他就可以乾乾淨淨、清清白白地活著了。 可是,這一覺他沒睡好,他做了幾個不相連貫的夢。第一個夢是關於母親的。他聽到從那遙遠的夜空傳來殺豬般的嚎叫,接著看見牆上掛著的圓鏡裂成八瓣,血雨飛濺。他想是不是母親被繼父殺了?沖進去,靜悄悄的,地上是一攤暗紅的血。他喊娘,你在哪兒?那團血開始遊動,冒著熱氣,傳來京劇的道白:我是茉——莉—— ——茉莉是誰? ——茉莉就是李鐵梅,李鐵梅就是葵花。 他知道了。他連忙往外跑,街上掛著一扇扇血紅的豬肉,一股濃重的血腥。很奇怪,他跑到哪兒,血就流到哪兒,像一團黑色的影子。 他站住了,影子也站住了,是繼父。繼父拎著刀,笑著說,我正等你哩,還債吧。他說,我欠你什麼?繼父說,一條命!說完,嚓嚓兩刀,把他的腳砍了下來,是一對血乎乎的豬蹄。繼父齜著牙笑,說,我就是死了,你也跑不出我的手心! 這聲音這笑容好熟悉,定睛一看,面前的人不是繼父了,而是吳黑子。吳黑子滿嘴獠牙白得刺目,說,哥呀,我是跟定你啦! 夢做到這裡,郝如意醒來。感覺兩腳酸脹,翻身起來,看看,腳還在,放心了。可是心口跳得厲害,好像有一群癩蛤蟆在那裡聒噪,跟著你——跟著你! 原以為吳黑子一死,從此就會過上安寧的日子,看起來不是。裴毅活著,就是威脅;良知活著,就是煎熬。 郝如意開始回顧那個不堪回首的初夏,他怎麼就逃脫不了那棵芬芳的毒茉莉?實質上,郝如意對於殺死叫茉莉的女人至今無悔,良心告訴他該殺;可是良心又告訴他,你也別想逃脫! 吳黑子是在一個漆黑的夜晚找上門的。這個人一進來,夜色頓時更加濃重,並且空氣中充斥著一種不祥的氣息。吳黑子之前找過郝如意數次,要錢。吳黑子在郝如意的煤礦幹活,郝如意拖欠工人一筆工錢,工人們推選吳黑子到城裡要賬。郝如意不肯露面,讓尹長水支吳黑子走。不一會兒尹長水進來了,說吳黑子送你一件禮物。打開那只人造革黑皮包,裡面是一團皺巴巴的宣紙——沾滿血跡的毛驢圖,郝如意嚇了一跳,一把火就燒了它! 十多年前的那個陰雨天,這幅茉莉準備賣給情夫的毛驢圖,是帶著女主人的鮮血被拋進小巷外的陰溝裡的。郝如意那時深信任何人不會知道這事,卻沒想到暗地裡有一雙眼睛跟蹤著他——這就是吳黑子。吳黑子那些日子一直在找郝如意要賬。吳黑子騎著一輛破自行車,跟在郝如意的計程車後面,一路狂顛到郊外。看見郝如意下了車,慌慌張張進了一座小院,便在附近守候。這一等就是兩個小時。郝如意遲遲不出來,讓吳黑子心焦,出於好奇,他翻進院子,藏到梨樹下。這個時候,正是悲劇落幕的一刻。 吳黑子嚇壞了,從小院出來,都快不會走路了。好一陣兒,他才回過神來,跟著郝如意來到那條陰溝旁…… 這些,當然是後來吳黑子告訴郝如意的。 因為有了這張沾著血跡的毛驢圖,吳黑子花了兩年時間沒能要來的工錢,後來僅用了幾個小時就要到了手。有了這一次,吳黑子知道該怎麼對付郝如意了,不久,將大紅山煤礦也弄到了手。 老話說,一物降一物。郝如意能耐再大,可今生卻被吳黑子這個小癟三捏在了手裡。命啊,這就是命! 現在,又多了一個不安定因素——法力克。生意了結了,郝如意是再不想見到這個人了。可是法力克那長長的白袍子仿佛一道煙霧揮之不去,他相信從那袍子下隨時都會爬出一條毒蛇來撕咬自己。60噸貨,數目不小,郝如意在替法力克報關時,沒有用絲路實業股份有限公司這個名字,而是以另一個小公司的名義。如果順利,這批貨明天將通過口岸運出境。可是要一旦有事,足以把他炸得粉身碎骨。 郝如意最近經常捧一本《菜根譚》,望著杯子發愣。 世事如棋局,不著得才是高手;人生似瓦盆,打破了方見真空。 郝如意決定出國,也許這是最後的選擇。 尹長水並不感到突然,只是讓他不解的是,上司竟然連陳晨的出國護照也辦好了。陳晨當然不叫陳晨,叫郝鐵梅,一個很怪的名字。 尹長水不支持郝如意帶陳晨走。上司在個人生活上一向很節制,怎麼偏偏在這個黃毛丫頭身上黏黏糊糊?尹長水不是一般地想不通,是很想不通!他第一次紅著臉跟上司爭執起來,甚至毫不客氣地說,你即使要找女人,也不能找這種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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