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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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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明祥是藝術節的幕後指揮,為了組織好閱警式,這些天他起早貪黑帶著隊伍練。政委不當了,當個教官也蠻好。孫明祥既沒有坐在主席臺上,也沒有參加儀仗隊,而是作為一名普通觀眾坐在下面。這一刻他心潮起伏,有激動和自豪,也有些許傷感。那堅定有力的腳步聲,讓他聯想起隆隆戰車並駕齊驅,地動山搖,威武不屈。年輕的時候,老孫就渴望能參加一次儀仗隊,但因為個頭矮,人又瘦,總是落選。為這事他還跟領導慪過氣。現在輪到他當頭兒了,完全可以為自己開後門,可是往那些俊小夥身邊一站,又老又醜,還矮半截。算啦,你確實該退出歷史舞臺了。 胡松林這次也是硬蹭進儀仗隊的。本來沒他,老孫嫌他肚子大,另外動作也不到位。看見裴毅在裡面打頭,胡松林不服氣。他硬是吃了一周的黃瓜,餓得眼冒金星,腿肚子發軟,最後減了三公斤。每晚回家,胡松林還要對著牆上那面裂成八瓣的鏡子,練習敬禮什麼的。沒想到昨晚臨上場,新的問題來了——風紀扣系不上,脖子太粗。平日老胡習慣了不系風紀扣,可這會兒不能這麼幹。情急之下,周虹找來一截細鐵絲,硬是幫他湊合上了。下了場,胡松林就嚷:「勒死我了,快,鬆綁!」 今天上午進入藝術節的第二項,也是最重要的一項——新生儀式和獎懲大會。無論是服刑人員,還是其親屬,對此項都倍加關注。天濛濛亮,便有一些人風塵僕僕往這裡趕。 玉山老爹一早就起來了。他先是帶著夏米繞果園溜了一圈,而後回到小木屋換衣服。老人把今天這個日子當節過,他說,夏米,給爺爺把靴子拿來。夏米很懂老人的心,一蹦一跳地去了,很快便從床下叼來一雙新皮靴子。玉山又說,夏米,爺爺要收拾一下鬍子。夏米又叼來了小刀和一面方鏡。 玉山和女兒女婿比別人到得早,佔據了會場正中的位置。塔西從站出來揭發吳黑子,到這次在暴獄事件中表現勇敢,與歹徒搏鬥負傷,對老人不啻是個安慰。雖然兒子至今沒認他,可玉山已經有了足夠的信心,兒子早晚會回到自己的身邊。 今晨的新生儀式和獎懲大會比昨晚的開幕式還要有氣氛,人山人海,這在夏米其是空前的。樂隊比平時賣力,掌聲比平時熱烈,尼加提的講話比平時煽情,刑滿釋放人員懷抱的新生樹也比平時的漂亮——那是秦為民培育出來的速生楊,枝幹筆直,綠葉繁茂。 新生樹掀起的綠浪剛剛過去,一片紅色浪花又撲入眼簾。一批被假釋和減刑的人員,胸佩紅花,高舉手臂,朝沸騰的人群走來—— 塔西看見了父親。父親東張西望,滿頭大汗,張著兩條胳膊,被人群擁來擠去。塔西覺得這時的父親很像是一隻在河裡掙扎的老山羊,他想抓住什麼——能讓自己活下去的最後一絲希望!這個希望難道不是他的親生兒子嗎?塔西有很久沒見父親了,父親黑了,瘦了,也老了。記得前些日子開聯歡會,裴毅提著一筐鮮桃給大家分發,問塔西桃子甜不甜,塔西說甜,甜得像蜜糖!大家也都說甜。裴毅的眼圈紅了,悲憤地說,酸透了心!這桃子傾注了一位父親多少心血和淚水,你們知道嗎? 塔西就是在那一刻感到對不住父親的。後來在美術課上,他認認真真地畫了一幅畫,叫《父親》…… 古麗娜眼尖,看到了塔西,她摘下頭上的紅紗巾拼命搖。可是父親還是看不見自己,父親是怎麼啦?塔西急了,急得一身汗。他跳起來,把手放到唇上,打了個響亮的呼哨——瞿! 這尖利遼遠的呼哨可不是什麼人都會打的,它是維吾爾族牧人的專利。它能在瞬間蓋過一切聲音,穿透黑風和雲彩,傳遍半個戈壁。玉山是熟悉這聲音的,它是兒子的聲音! 當玉山循著聲音望去時,塔西叫道:「爸——爸!」 一聲「爸爸」,叫得玉山老淚縱橫。 隊伍裡的週一功今天依然保持著清高。這是他入獄以來第二次減刑,對此他並無多少喜悅,倒是心裡很不是滋味兒——減刑對他究竟有何意義?之前監區上報減刑名單時,他聽說有自己,便在會上提抗議,表示不想減刑。大家都覺得這小子腦子當真有病,減刑對一個犯人來說可是天大的好事。裴毅找週一功談話,週一功拿出一紙狂草的「特此說明」,說:「老子減什麼刑?我等著你們有一天無罪釋放我呢!」 申訴駁回了,週一功有氣。不過現在他比呆在克木齊監獄要舒心多了,至少有個寬鬆的環境,能與筆墨交流,還有一幫崇拜者。其中有一名女崇拜者。 這事兒說起來也巧,上次在絲路度假村佈置畫展時,週一功揀到一隻文件袋,裡面有合同書。看了合同內容,週一功覺得很重要,於是交給了裴毅。很快失主來了,竟是一位秀麗的姑娘。事後,裴毅收到一封信和一筆錢,是那姑娘寄來的,說是答謝週一功的。因為週一功的及時,使她跟一家外資公司順利地簽了單子。週一功覺得他不過做了應該做的事,無須感謝,把錢退了回去。但不久那位姓林的姑娘竟親自到監獄看望週一功,當然週一功不見人家。 李小寶納悶,說這個長頭髮週一功怎麼比咱們當員警的魅力還大?裴毅也笑著搖頭,說,乾脆咱也把頭髮留起來? 裴毅找週一功談了一次話,讓他慎重對待,別傷了林姑娘的心。可週一功態度堅決,說,都說我好色,不錯,我就是喜歡漂亮女人,沒辦法。但週一功落到今天,不人不鬼,是決不會連累女人的! 勸不轉週一功,李小寶便去勸林姑娘。回來後感慨萬千,總結成一句話就是:老姑娘戀愛,是一次精神暴獄,沒法兒收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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