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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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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毅看見莊嚴的目光凝在了手帕上,說:「別笑話。同事們說我老土,說這年頭都用紙巾,誰用這個,想在商店找到一條手帕不容易呢。可我還是習慣用手帕……」 裴毅輕輕笑了。 那笑容似漫開的一團暖霧,緩緩流入莊嚴的心田。她小心翼翼地在那方手帕上坐下,生怕把它弄皺了。哦,他們的過去最後竟濃縮到了這方半新不舊的手帕上,是不幸還是幸運?莊嚴變成了莊曉蝶,眼裡盈出淚花,朝那邊靠了靠。多近啊,一伸手就能觸摸到他的氣息,可是他與她又隔得多遠!他是誰,她又是誰?! 「曉蝶,」裴毅覺出了莊嚴的異樣,聲音有些不自然了,停了一下,咬牙說:「我妹妹害了你一家,我是來向你賠罪的。我知道說一聲道歉很空洞,但我還是要說,對不起了!這次來,我有一件事想請你幫忙……」 「幫忙?」 「這個請求說起來對你很不公平,甚至可以說有些殘酷。但我還是得說,因為只有你能夠配合我們,曉蝶……」裴毅儘量讓聲調平穩。 「叫我莊嚴,裴警官!」她說,「你不是來勸阻我離婚的吧?」 裴毅沒有回答,但沉默就是回答。 夜風掠過樹梢,嘩嘩響。一隻梨,沉沉地落在他們中間,碎成兩半。莊嚴望著那梨,唇角是一絲悲哀和嘲諷。她想起從前,他們偷摘了一隻很大的梨,要分吃,裴毅說,梨是不能分吃的。結果他們誰也沒吃。歲月無情,人更無情啊。 莊曉蝶又變成了莊嚴,口氣近乎於尖刻,說:「裴毅,你要是來勸阻我離婚的,那麼咱們今天免談!事情到了這一步,我不想去追究誰,也不想接受你的歉意,只希望你不要來干涉我的自由。讓你那所謂的崇高和神聖見鬼去吧,我不要聽!」 莊嚴站起來,要走。 裴毅一把拉住她。莊嚴掙脫了一下,就不動了。 這是十多年後的第一次握手,裴毅從那冰冷的微顫中,感受到一種痛。他握著那只手,很想讓它永遠暖在自己的掌中,可是不得不鬆開了…… 三十 郝如意近來身體很成問題,明明剛睡起來,卻感到渾身乏力,氣喘吁吁,好像夜間參加了一場長跑比賽。這種狀況持續了幾天,實在撐不下去了,只好去住院。 他住的是肖爾巴格最上檔次的病房,不亞於星級酒店。朝陽的一面是落地窗,窗外是這座城市頗具特色的紅褐色土山和建在半山腰的維吾爾族民居;窗裡是來自許多國家的稀罕植物。這些奇花異草是各種各樣相識不相識的人送來的,歸置一下,夠舉辦一個小型花展。可是這天早上,蓋著白被單的郝如意猛然醒來,恍惚間覺得自己是躺在一個盛大鮮豔的葬禮上…… 對郝如意眼下的症狀,醫生通過先進的儀器,雖然作出了各種科學診斷,但郝如意覺得都不確切。他知道自己的病根在哪兒——病根其實就是吳黑子。 吳黑子確實嚴重騷擾了他! 吳黑子上次找上門後,郝如意原本是想讓他逃回老家,可是後來覺得不妥。他郝如意這麼做,不是犯罪嗎?吳黑子目無國法,理應受到嚴懲!於是,郝如意操新疆話給胡松林打了一個匿名電話。這件事尹長水並不知曉。郝如意那時絕沒料到吳黑子的兒子會找不到,在他看來監獄派出專人找,是會找到的。現在兒子沒找到,吳黑子故伎重演,又跟自己做起交易。這筆交易你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吳黑子算是把郝如意拿住了。 半月前,郝如意到野狼溝築路工地督促施工進度,吳黑子乘機塞給他一個煙盒,煙盒紙上赫然寫著三個字:週一功。 週一功?這名字好耳熟,但他確實不認識這個人。不過,郝如意很快就打聽到週一功其人其事了,並且不久見到了這個人。 那是一個晴朗的日子,郝如意應邀參觀監獄漁場,午飯是風味別致的魚宴,大家吃得很熱烈。吃罷飯,在胡松林的陪同下,郝如意邁著方步,沿林蔭道漫步。 胡松林興致很高地跟他說起漁場的來歷。郝如意不斷地「哦」著,卻只聽進去一半。 漁場原是一片蘆葦叢生的爛泥潭,洪水每年在這裡作短暫停留——滔滔濁浪不知從何處將一些野生魚類帶到幹溝。雪鰱、泥鰍、大頭魚一進入夏米其,就發現這是個安全的居所,沒幾年繁衍起來。最初發現這裡有魚,是胡松林。有一個犯人脫逃,幾天過去了找不到蹤影,後來胡松林帶人割蘆葦,在泥潭裡發現了一具浮起的屍體。此時的人已不再是人,而是一座龐大的迷宮——耳朵、嘴巴、胳肢窩,凡是能攀援、隱蔽的地方,都擠滿了肥膩膩、滑溜溜的魚兒……那光景想起來,叫人渾身起雞皮疙瘩。 但就是這一次,監獄決定改造這片爛泥淖,建一座漁場。這在夏米其的歷史上是個可歌可泣的大事——想一想,要在世界第二大沙漠建立一個水世界,簡直就是童話。夏米其就是童話,她的一切是那麼不可思議——最嚴酷的,又是最溫柔的,比如黑戈壁;最艱辛的,又是最輝煌的,比如新生林。而漁場,這孤伶伶地懸在大漠間的一顆淚珠,讓人崇敬,更讓人心痛。 傍晚,逆光的水面浮金躍銀,七八條小舟輕輕劃過,很像是一些蜻蜓。 郝如意走著想著,目光移到了林間一個犯人身上。他認出這個大洋馬似的男人來。上次自己到築路工地慰問服刑人員,輪到跟他握手,他居然傲慢得一動不動。這個人現在正安靜地坐在埂子上,畫一頭吃草的毛驢。一幫犯人圍著,嘰嘰喳喳。 郝如意站在太陽下感到身上發冷,笑了笑,說:「你的驢畫得真不錯。」 週一功抬起頭,看他一眼,哼了一聲,有些不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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