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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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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來翠軟軟地坐到地上。 中秋節的晚上,常曉沒有參加聚餐,一個人去了果園。 「捎信事件」出來後,寫檢查,領導談話,父親訓罵,處分……常曉幾乎沒有安生過,像是被人剝了衣服,赤裸裸地放在太陽下曬。這樣的情境過去從未有過,常曉真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最讓他難受的是,跟裴毅的關係發生了變化。從前在一起時,說說笑笑,親如兄弟,可是事情一出來,他看到了一條若明若暗的裂紋,橫在他們中間。裴毅說到底屬於往仕途上靠的人,關鍵時刻他必須把別人推到公眾面前,以表明他的立場。這麼做似乎沒錯。但常曉說到底是個詩人,他不能容忍自己的錯誤和友情被割裂的痛楚。常曉開始躲著裴毅,裴毅幾次請他吃飯,常曉都堅定地拒絕了。 白天常曉呆在電視臺製作節目,下了班就去玉山老爹的果園,天黑了再回宿舍睡覺。這天他改完一篇服刑人員的稿件,準備出去,忽然看到檯曆上有一行娟秀的小字:中秋快樂!桌上還放了一塊月餅。他捧起月餅,禁不住兩眼發潮,心裡說,謝謝你,陳晨。 常曉帶著月餅來到果園。 月亮慢慢升起,月光下粉嫩的水蜜桃好似熟睡的嬰兒,香甜可人。這些桃樹是春天時大家幫著玉山老爹移過來的,現在已經結了果。躺在高高的草棚裡,呼吸著風兒送來的清香,常曉的心情漸漸舒展了。 下面傳來腳步聲,接著有人順著木梯上來。 「誰?」不像是玉山老爹的腳步。 「我。」裴毅拎著一包酒菜上來。 方才聚餐時沒見著常曉,裴毅便心裡不安了。李小寶提供線索,說常曉八成去了果園。玉山老爹最近回蘭幹了,常曉常去那裡照看果樹。 「監區長,你怎麼來了?」從前常曉稱「裴哥」,現在叫不出口了。 裴毅盤腿坐下,說:「還沒吃吧?」說著,攤開吃的,打開酒瓶。「今晚月亮多好,想來跟你說說話。咱們喝點?」 常曉搖搖頭,說:「我不會喝酒。」 裴毅不再說什麼,把酒倒進木碗,連飲三碗。這時臉騰地紅了,一直紅到眼珠。 「常曉,我裴毅對不起你,我是來向你賠罪的!」裴毅聲音有些顫抖。「不瞞你說,這些天我心裡也很難過。要不是裴玲求你,要不是平時咱們處得像兄弟,你是絕對不會幫她捎信的……」 常曉淡淡地說:「不關你的事,我違反紀律受處分,理所應當。」 裴毅盯著常曉說:「常曉,我這人是不是很沒人味兒?你為我妹妹辦事,到頭來我還站出來告你。可我身為監區長,必須這麼做。不這麼做,我就沒法做人。」 常曉譏諷道:「當然,眼下是你的特殊時期嘛。」 裴毅苦笑了一下,沉默了。心裡湧出巨大的悲哀,是那種無法把握自己命運的無奈。人啊人,怎麼活才能讓自己也讓別人滿意?難,太難了! 裴毅垂著腦袋說:「常曉,你是不是看不起我,認為我是官迷?我承認我是想當這個副監獄長,因為我覺得我比某些人合適,我想實現我心中的願望!時代在進步,你不覺得我們的監獄應該有所變化嗎?我真的希望這一領域也能融進一些新的管理理念……」 裴毅的這番坦白,讓常曉有所觸動,人各有志,裴毅沒有錯。朋友之間應該多一份理解和體諒。常曉給自己倒了一碗酒,捧起一飲而盡,說:「裴哥,什麼都別說了,常曉不怪你。你是個人才,幹到今天也不容易,我希望你成功!」 他被嗆得連連咳嗽,眼淚汪汪。 月亮升高了,風聲起,蛙聲一片。 二十九 秦為民病倒了,病得很重,剛剛開始的研究工作被中斷。 艾力去向裴毅彙報,裴毅猜想與那份離婚協議有關。他責怪李小寶,怎麼當場不勸阻一下呢。李小寶說,人家年紀輕輕,漂漂亮亮,憑啥為這種男人苦守。還說,裴哥,你那位女同學怎麼嫁給了秦為民,當初你該把她追到手才對。 裴毅一聲斷喝,閉嘴,你的話怎麼這麼多! 這股風是從胡松林那裡刮出的。 探監日那天,胡松林打來電話,說裴毅啊,有個女的找你,說是你同學,在辦公樓下邊等你呢。 女同學?裴毅感到很陌生。這十多年呆在戈壁灘上,他幾乎跟所有的大學同學都失去了聯繫,會是誰呢?裴毅挺興奮。這些年太寂寞了,連個敘舊的人都沒有,有個女同學來找,是好事。 從一監區到機關辦公大樓步行七八分鐘。走著走著,前面草坪上浮現一團白,優美、飄逸的白。定睛看,是白色的風衣,黑色的絲巾垂落著。 裴毅一下停住了腳步。 那個背影轉過來。黑白分明的服飾,黑白分明的眼睛。 裴毅瞪大了眼睛,是她嗎? 「莊曉蝶?」裴毅叫了一聲,臉上露出驚喜。 這接近于純真的微笑,感染了莊嚴。她想回他一個笑,笑得像蝴蝶花那樣爛漫。但笑不出來。她剛剛結束與秦為民的會面,準備回去。但不知怎麼,突然想見裴毅一面,儘管是愚蠢的,卻無法控制。 「我不再是莊曉蝶了,叫我莊嚴吧。」她意味深長地說。 十多年不見,恍若隔世。他們一前一後繞著草坪走,仿佛要縮短那漫長的時間和距離。裴毅方才的興奮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竟是一種悲傷。他原以為隨著時光的推移,他會徹底忘掉這個女人,沒想到一見她素白的模樣兒,還是禁不住生出了怨意——她怎麼還是那麼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清高?她為什麼還不能原諒自己的過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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