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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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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胡報的法律函授大專,都四年了還沒考過關,這不是故意刺他嗎?老胡跳起來,被孫明祥摁下去。老胡又跳起來,這回跳得很高,指著裴毅說:「你、你、你看不起人!這個副監獄長老子當不了,你當還不成嗎?你憑啥說我連一名合格的監獄人民警察也當不了?侮辱人!」 胡松林有個習慣,一傷心就愛懷舊。現在他又開始回顧光榮歷史了——從自己18歲當員警說起,說到這些年如何忍辱負重;從周虹的丈夫魯長海押解犯人途中被打死說起,說到當教導員的妻子杜鵑為救犯人托乎提而犧牲……字字血,聲聲淚,最後老胡趴在桌上放聲大哭! 會場一時靜得可怕,大家都知道老胡心頭的這塊疤,都知道老胡幾乎把自己的所有都獻給了夏米其,忍不住紅了眼圈,一片唏噓…… 周虹也參加了會議。這位胡松林一直夢想的女神扭過臉去。她不願看到她的兩個朋友為了爭這個副監獄長,鬧成一對仇敵。 一監區很快被拉到野狼溝。 雖說還是早春,但天空亮白,日頭小如針尖,幹熱難耐。茫茫荒原,武警戰士背著槍,一段一崗。推土機猶如龐然大物向沙包逼近。頃刻間,一座座土坡被削去,一片片灌木連根拔起。 秦為民還是不能擺脫與吳黑子為伍的命運,李小寶似乎有意把這兩個人分到一個組,並且讓吳黑子負責。吳黑子開心得不得了,唱著「今天是個好日子」,拖著一捆樹枝在前面跑。秦為民拉車跟在後面,一腳踩上爛泥灘,連人帶車,翻了進去。如果不是有人甩過去一根繩子,將他拖出,秦為民怕是連老命也沒了。 秦為民一身烏黑,躺在地上,哼哼著,活像只大黑熊,好狼狽。腳上的鞋陷進泥裡,找不著了。 裴毅狠狠罵了李小寶一通,說你小子幹啥吃的,你要是給我惹出啥事,我活剝了你! 裴毅看了看秦為民的腳,脫下皮鞋,撂給他,說,快到渠邊洗洗,換上吧。在這種地方幹活,沒鞋怎麼行。 裴毅的鞋穿著有些緊,給秦為民帶來強烈不適。他想,自己怎麼會到這個鬼地方當泥腿子,自己怎麼還厚著臉皮活在這世上?命啊,命!既然這條命這麼賤,還顧惜什麼?秦為民心一橫,脫下鞋摔到一邊,赤腳淌到刺棵子密佈的灌木中去了…… 晚上,雙腳刺辣辣地痛,秦為民睡不著。值班的常曉來向裴毅報告。裴毅想,給他鞋不穿,不知好歹,讓他受著去吧。但查房時還是忍不住找來一根縫衣針。常曉打手電筒,李小寶拿鑷子,裴毅操針,三個人整整忙了一個小時,總算把暗藏在秦為民腳底的刺兒給除淨了。 秦為民這回真的有點感動了。那個夜晚他被吳黑子和白平子揭醜後,在胡松林把他押往辦公大樓的路上,秦為民又生出過一次死的念頭。男人長著那個東西,本來是為了追求幸福的,現如今排不上用場,活活地讓它蔫巴了,已是悲劇。自力更生吧,又讓人當成醜事揭批,人活到這個份兒上,還有什麼尊嚴?還有什麼活頭?後來裴毅送他回監區,隻字不提這事兒,秦為民深感詫異。裴毅一路像扯家常那樣,向他請教了一些電腦方面的問題,末了,還說要讓他給大家講電腦課。提到電腦,秦為民的興致來了,他不無自豪地說,不瞞你說,小裴同志,過去在大學裡我可是這方面的高手! 這天早上,一監區的服刑人員又像往常一樣,乘車去野狼溝。之前郝如意打來電話,說準備視察工地,慰問服刑人員,還帶了兩名電視臺的記者。所以胡松林一早就趕到一監區,親自督陣。趁這個機會自己怎麼都該露個臉。吐肖工程,說起來就是你胡松林的政績工程。 臨出發前,裴毅突然接到蘭幹村的電話,說玉山老爹家有事。老胡便讓他去忙,大家都知道玉山是裴家兄妹的恩人。這個時候,工地上有自己就夠了,裴毅呆著,反而礙眼。 裴毅有些不好意思,說,怎麼好意思讓您老人家親自上工地呢。胡松林說,領導視察工地是慣例,少廢話,快走吧! 眾犯排成四個縱隊,整裝待發。每個隊前都有旗手,高舉著「築路突擊隊」的旗幟。晨風拂動,彩旗飄揚。眾犯昂首挺胸,口令喊得格外響亮。胡松林環視隊伍,暗想,裴毅這小子把個施工隊都弄得這麼有樣子。 站在初春的陽光下,胡松林的心情一片晴朗。監獄領導親自帶隊,他覺得有必要鼓鼓勁: 「服刑人員們,吐肖公路的沼澤段我們已經順利完成,大家為此付出了大量心血,值得表揚。近期我們的任務是,攻克野狼溝!這是他娘的一塊難啃的骨頭,但我相信,只要大家有信心,我們就一定能夠完成任務。大夥兒說,是不是?」 「是!」下面發出山洪般有力的聲音。 胡松林沒有發現,隊伍中有一個人低著腦袋,心事重重。 後來的情況是,胡松林到了工地後,帶著郝如意上上下下跑了一圈,對著攝像機說了不少豪言壯語。記者們頻頻點頭,弄得老胡挺激動。郝如意對前期的施工品質也表示滿意,老胡算是放心了。 接近下午時,日頭漸漸地失去熱力,雪花飄舞,天氣驟然變冷。野狼溝本來就是風口,呼嘯的西北風卷著石礫,打得臉生疼。眾犯有的燒荒平地,有的挖樹疙瘩,有的背石頭,大家伴著滾滾濃煙和沖天的火光度過了一天。 傍晚,哨聲一響,該收工了。犯人扛著工具從四面八方聚攏,排隊,報數。監管員警查點各自的人馬,準備乘車返回。 這時,常曉和週一功上氣不接下氣跑來。 胡松林站在隊伍前,望著兩個遲到的人,不滿地說:「咋現在才來?」 常曉指著遠處,結結巴巴說:「後溝,發現一具屍體!……」 胡松林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說:「啥?」 隊伍中的白平子報告說:「吳黑子不見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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