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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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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9月14日的一場大暴雨將空中彌漫的煙霧沖散了許多,空氣似乎清新了幾分,但我依然能感覺到帶血的灰塵從鼻孔湧進胸肺,讓我窒息。 曼哈頓的街頭,已經沒有昔日人來人往的繁華場景。消防車或警車不時從我身邊鳴著警笛急馳而過。 這裡正舉行著哀悼死者的紀念活動,行走的人們拿著國旗,賓士的車輛上也插著國旗。各個建築物上都降下了半旗。在一些教堂前,等候參加祈禱的人們排著長隊,緩緩向前移動。 人們在消防隊,警察局門口都擺上了鮮花,點上了蠟燭,為英勇獻身的消防隊員和員警祈禱。整個城市沉浸在一片悲哀之中。 遠遠的我看到了被炸毀的廢墟。我拼命向那裡奔跑過去,在心裡大喊著耀陽的名字。 快要靠近警戒線,我被兩個員警攔住,「那裡不能過去。」他們對我說。 「我要找我的親人。」我大聲喊,「他在那裡工作,南樓七十二層。」 「他失蹤多久了?」員警神情凝重地問。 「五天了。」 那兩個員警對看了一眼,攔著我的手放了下來,一臉同情:「小姐,我看你還是先去那邊失蹤人員登記處做個登記,然後回家去等吧。他也許會回來的。」 「但是,說實話,現在活著的希望不是太大了。」一位員警搖了搖頭,補充道。 在這裡,從全美國各地集中過來的救援人員,正在不分晝夜地進行挖掘工作,運出的瓦礫碎石據說已經有1萬多噸,但生命的奇跡並沒有出現。這幾天,失蹤人數在增加,估計會超過原先統計的4000多人。已經挖出了185具屍體和70多具肢體。 現場的氣氛越來越悲觀。 14日上午,搶救人員試圖從地下再打通一條通道,進入世貿中心地鐵站,以期找到大樓坍塌後被堵在底層的倖存者,但由於地道中水勢太大,他們不得不中途撤回。蓋這兩座大樓用了三年時間,而現在卻要用手把碎塊搬走,這是多大的工作量! 不僅如此,現場更令人毛骨悚然。地上滿是玻璃碎片,滾燙的金屬物,連嗅探犬的腳上都不得不綁上了防燙的套子。救援人員不時在廢墟裡發現一雙手或是一隻腳,有的根本分不清到底是身體的哪一部分。找到的根本不是具體的東西,根本稱不上為屍體,只是碎片。 美國總統布希在空中和地面嚴密的戒備中來到了搶救現場,他許諾,將不惜一切代價支援搶救和重建工作。 「求求你們,讓我進去好嗎?我們月底就要結婚了。我不相信他死了,就是他死了,我也要見他的屍體。」我泣不成聲。 「對不起,小姐。你不能進那裡去。再說,就是進去,你也找不到他。你沒有看見現在那裡已經變成什麼樣子了嗎?相信我們吧,如果他還活著的話,我們一定會幫你找到他的。」員警溫和地說。 「小姐,現在不是你一個人要尋找親人,你看看……」另一位員警輕輕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回頭四望,是一張張和我一樣沾滿淚水的臉,蒼老的,年輕的,稚嫩的……他們和我一樣,在這場劫難過後,尋找著失去的親人。儘管誰都知道失蹤者生還的可能性很小,但他們仍然沒有放棄最後的希望,捧著尋人啟事和親人照片四處詢問。 2 我不再和員警周旋,直接加入到尋親的行列當中。 我拿出已經寫好的尋人啟事,貼著他的照片,那是我們在哥本哈根美人魚前的合影:尋找孫耀陽(Jeffrey, Sun),中國籍男性,28歲,身高1.80米。短髮,後頸有一粒黑痣。請見到者速與他的未婚妻聯繫。林紫馨,2001年9月17日。 學著別人的樣子,我將它們貼在了電線杆上,貼在了街道兩旁的建築物上。那上面已經密密麻麻貼滿了各式尋人啟事。每一欄字都讓人垂然淚下,上面有很多相同的話:「爸爸你 在哪裡?」「我心愛的妻子,你在哪裡?」……每一張相片都充滿了溫情和友愛:有的是和孩子一起玩耍;有的是與最心愛的人擁抱在一起;有的是與全家老少圍坐在飯桌前……失蹤者當中有黑人,白人,阿拉伯人,中國人,日本人,英國人…… 我在大街小巷張貼著尋人啟事,尋找著我的耀陽,但是沒有結果。 三天過去了,沒有任何線索。恐懼佔據了我的心,我甚至已經知道這樣找下去的結果。 我不想放棄。 一位父親,一位47歲的泥瓦匠,在尋找他28歲的兒子,那個埋在數萬噸瓦礫下的兒子,他的兒子是一名消防隊員。聽說,六天來他一直在那裡夜以繼日挖掘,試圖從中找到兒子。 這三天裡,我看到了無數催人淚下的感人情景。尋找親人的人變成了一家人,大家自發地走在一起,互相鼓勵著對方,不同年齡,不同經歷,講著不同的語言,因為對親人的愛走到了一起。 大街上常常看到義務幫助人們解脫精神壓力的牧師,他站在一群人當中,試圖用聖經來幫助人們。 我住在離唐人街不遠的一家旅館裡,那裡已經有一些華人自發組織了一些救助和紀念活動。大家自發捐款給生活困難的死難者家庭。 在那個可以講中國話的地方,我詢問著每一個人,期望能從他們身上得到一點兒關於耀陽的線索。我常常哭著給過路的陌生人講我們的故事,告訴他們我們月底就要舉行婚禮,然後一起回中國,一遍又一遍,如同魯迅筆下的祥林嫂給人們講她的兒子阿毛的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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