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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〇


  到了鄉政府大院,鐵柵欄大門緊關著一大半,車進不去,郝智他們只得下車。走進偌大的院落,空蕩蕩的不見一個人。再仔細看去,那一溜辦公室的門上,過年時貼上去的封條還沒開啟。一個看門的老大爺從廚房裡提個熱水瓶出來,見他們來了忙招呼說,領導同志們有啥事情嗎?劉勇問鄉里的領導都到哪裡去了?老人說,書記和鄉長聽說到村裡搞計劃生育去了,其他的幹部們前段時間忙活好一陣子,現在天氣變暖都回家換洗衣服去了。郝智一指辦公室上的封條問,這是咋回事情?老人說,可能是大家忙,都還沒顧得上進屋啊!老人熱情地說,領導們還沒有吃飯吧?我帶你們去食堂裡吃飯。郝智黑了臉叫劉勇給書記和鄉長打手機,電話接通後,劉勇說自己是縣政府辦公室的,有事情通知一下,問他們在哪裡?兩人不約而同地都說在鄉里上班。看門老人聽了這話,馬上低了頭進到他的屋裡,留下郝智他們獨自在院子裡。隨後又到了幾個鄉鎮,看到的情況基本上大同小異,鄉鎮領導都在縣裡忙活,而現在每個單位都一樣,領導不在,其他人等於放了假。

  在去縣城的路上,郝智一直在回想潘東方究竟算是啥樣的人?起碼說算是很另類的那種。也真奇怪,有的人一下子就可以看到骨髓裡,有的人卻一輩子也看不透,甚至有的夫妻做到死的時候還彼此摸不透。從外表上看,自打自己認識他起,他就是一副艱苦樸素的打扮:很平常的衣著,一個黃色帆布挎包和經常穿的運動膠鞋,基本上勾勒出一個好縣長的模樣。但還是這個人,許多人,包括告狀材料裡,都說他玩起陰謀來兩面三刀、面不改色心不跳,辦起事來雁過拔毛,收起錢來多少都不嫌棄。人啊,真是一個複雜的動物!動物貪婪嗎?有些動物也會劃分自己的領地,也會霸佔資源,但那些貪戀畢竟是很有限的,而人的貪戀卻是無限的,比如成克傑、胡長青他們,到了那種程度已經完全失去了自我。面對潘東方,該如何下手呢?他想起誰好像說過,什麼叫政治?政治其實很簡單,主要就看會不會日弄人。

  在潘東方的辦公室裡,郝智和他進行了談話:「真是光陰似箭,日月如梭啊!還記得我剛到路山的那個夜晚嗎?」

  「記得,現在都感覺那是昨天的事情啊!」潘東方見郝智的開場白是從那天初次見面談起,難免喜形於色。「郝書記,你是一個好人,真正為人民服務的公僕。幾年來,你為了路山的經濟發展埋頭工作,兢兢業業,贏得了口碑——」

  郝智一擺手,有點慘澹地笑著,制止了他繼續說下去。「我的苦衷你們不理解呀。幾年了,路山經濟沒有按照預想的結果得到快速發展;招商專案很少,外資專案更是零,地區開發區懸而未決,農民群眾真正脫貧沒有好的出路等等,問題成堆啊!」

  話是說得很中肯,但潘東方想這些煩心事都屬於領導的內心世界,怎麼他今天輕易地暴露給自己?再說他也不會專門找自己就單為說這些吧?

  「東方啊!你幹得不錯,方方面面的關係也都顧及得不錯,活得更是灑脫。」郝智說著,臉上流露出羡慕之情。「自從我們認識以來,雖然平時交往不多,但你的情況我還是很瞭解的。其實嘛,人就應該像你這樣生活。」

  潘東方怔怔的,一時不知道說什麼是好。聽到郝智問自己,在以後的仕途上有什麼想法,他方才反應過來,連忙說:「要我說原則的話,那是服從組織安排,但要說實際的話,進了仕途的人誰都想得到領導的賞識,能早日得到提拔。這和運動員想拿世界冠軍、演員想一夜成名是一樣的道理。」

  「我真的很喜歡你的直爽。告訴你吧,最近省裡準備給地區班子裡配備一名副專員,在縣級領導裡我權衡利弊後還是覺得你比較合適。所以,希望你縣把這次選舉搞好,我也好順便推薦你。」

  真是天大的喜訊,潘東方簡直懷疑耳朵出了什麼毛病,原來自己僅想提拔到縣委書記就不錯了,沒想到竟會直接跨過那道門檻連升兩級。兩級,在官場裡意味著什麼?官場的金字塔,越往上越難爬,現在要邁上如此高起點的兩級,那不就是登天了嗎?!

  「當然,我這裡說的也只是個人意見,回頭還要和地區班子商議,集體研究才能上報。至於在省裡你也應該活動活動呀,現在就這個社會風氣,你說是不是?當然那是你的事情啦。唉,這社會呀!」

  見郝智發出了輕輕的歎息,潘東方的心裡也是一驚,以至於在隨後的幾天裡他都在盤算,郝智當時說那樣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有一點起碼可以肯定,郝智也知道官都是跑來的、活動來的,說穿了那就是買來的(他的地委書記也是花多少錢買的?)。潘東方回憶起整個談話的過程,郝智無時不流露出暗示什麼的意思。他不停地進行換位思考。估計省裡最近也要開始調整人事,一個從省裡下來快五年的地委書記,再不上個新的臺階,那他政治上真的再沒戲了。依著他在路山幾年的清貧,這樣的臺階他能上去嗎?這是個大大的疑問。潘東方轉念又一想,目前,自己的處境非常不妙:審計不知道最後將是什麼樣的結果;礦難事件仍然被那個叫廖菁的記者抓著不放;榆樹灘土地矛盾被郝智初步化解。在政界裡目前自己沒有一點背景和靠山了。經過幾天輾轉反側的思考後,他終於做出了一個傍住郝智的決定。

  這天下午,他強壓著激動的情緒打電話給郝智說,自己有事準備給領導彙報。電話那頭的聲音十分平緩,告訴他說現在還有事情,晚上八點到宿舍裡來談。晚上?宿舍?潘東方仔細揣摩這兩個詞,顯然包含了許多暗示的成分。

  天剛擦黑的時候,他駕車等候在郝智住的保險公司家屬樓下。終於捱到了八點整,他準時打電話上去,得到回音請他上去。看來,郝智今天是專門在等著自己。一陣激動中,他不忘偷偷打開MP3,然後提著一個很普通的帆布提包走了進去。這個包簡直太普通了,要叫人看去,肯定以為裡面裝的是紅棗或者小米之類的土特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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