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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啟動儀式在河灣縣城幾裡外的郊區舉行,這裡離黃河河道還有差不多一百公里,而且更奇怪的是這裡是路山地區惟一的閉流區,這裡的洪水是自產自消的,根本不會流到外面去,壓根兒不屬於黃河流域。但這些事情是沒有人關注的,像面對一桌美味佳餚,沒有多少食客關注做菜的豬肉是誰家喂的豬一樣,大家要的是喜慶的感覺。

  彩旗飄揚,鑼鼓喧天,像所有的熱鬧的儀式除了敢花錢再沒有什麼大的區別一樣,在兩萬響鞭炮巨響聲中,領導們輕車熟路地為專案啟動剪綵,之後省級領導在地區、縣裡主要領導的陪同下,掀動了第一鏟土,在可愛的少先隊員的幫助下(主要是扶著樹苗),栽下了第一棵具有承前啟後、繼往開來般偉大歷史意義的綠樹。這個具有歷史意義的時刻,隆重地記錄在次日出版的《路山日報》整個頭版上,而且報導使用了排山倒海式的語言:「地委書記梁懷念一聲令下,路山地區沿黃河的八個縣二十萬幹部群眾,一起用勤勞的雙手,拉開了保護母親河工程建設的序幕」,「省裡領導一掀土下去,鏟起了一個路山的新紀元」等等。在長消息後面還專門配發了「山川秀美在前頭——路山地區『五個五』工程建設側記」的長篇通訊。

  半個多時辰,領導們的植樹專案勝利竣工,接著又忙活了一陣,把寫明各位領導人名字的標誌牌懸掛在幼小的新樹枝上,也許是領導們的身份太重了,牌子掛上後樹枝大都被壓彎了腰。這樣細法的活計還沒徹底弄完,幾輛車上的紅色警燈閃爍起來,不安分的警笛也像一個催命鬼淒厲地喊叫,領導和嘉賓們搖擺著手又馬不停蹄地開始返回路山,因為還有兩架飛機在等著他們回到省城呢!那些留在現場的其他植樹人,看著揚起的濃厚塵土都議論紛紛,直說當領導好,可以多吃多占的,國家的各種資源都是他們盤裡的小菜。也有說當領導其實也挺辛苦的,一大早工作在輪子上,出了辦公室坐在盤子旁,晚上叫裙子扇著風,其實也挺辛苦和勞累的。

  車隊就要看不見了,只顧埋頭苦幹的省林業廳一位退休副廳長才發現自己是孤家寡人,他大汗淋漓地直喊叫,怎麼都走了,不是說好每個人完成十棵樹的指標才走嗎?引得旁邊群眾哈哈大笑。有人說了,老同志,你說的是計劃經濟時代的事情,現在是市場經濟了,那些十棵八棵的計畫指標早和市場經濟的形勢不適應了。聽著七嘴八舌的話,副廳長嘿嘿笑著,說等你們回去的時候捎上我,我還是按計劃來幹。老頭哼哧、哼哧的半天還沒再挖好一個樹坑時,掃尾的警車發現了他,勸其放下鐵鍁,連拉帶扯地把他帶走了。

  車隊一走,成千植樹的群眾也好像失去了動力,折騰了一上午,大家的肚子的確感到饑餓,都紛紛把任務包給早等候在旁邊的附近農民,然後各機關單位的幹部職工逗趣、說笑著湧進了城,一時間在小小的河灣街頭出現了大小賓館飯店、酒家食堂家家爆滿的繁華情景。上點檔次的飯店,基本上都被從路山地區來的上級人員佔領,當然買單的都是那些本系統對口的下級單位了;街上好點的食堂卻被河灣縣有錢有權的單位和平時經常大吃的單位佔據;至於那些平時無職無錢、「魷魚海參不沾邊」的單位,也就不期望吃什麼上檔次的茶飯,派人進城買些肉夾饃,拌幾碟黃瓜、豬頭肉之類的涼菜,捎帶幾瓶「二鍋頭」,邊植樹,邊進餐,喝得熱乎乎的感覺也挺好。總之,這天的河灣到處是觥籌交錯,大家都吃喝得不亦樂乎。

  至於回到路山的那些領導和嘉賓們的生活,這裡也不准備用多少筆墨來描寫。後來,路山地區文化館辦的小報上刊登了一首名為《植樹》的小詩:一路警笛聲聲,下車前呼後擁。栽了幾棵小樹,幹活三五分鐘。記者左拍右照,任務勝利完成。地方中午設宴,喝個迷迷登登。先去三樓桑拿,再去五樓歌廳。次日頭版新聞,大幅照片刊登。各級領導植樹,取得圓滿成功。這大概就是對「五個五」工程啟動最好的詮釋了。

  事後,不知什麼人將這個花架子工程的情況向中紀委和新華社、中央電視臺、《南方週末》等強勢媒體做了反映,同時還對「五個五」工程本身提出三點質疑:一是沿黃河的地區全部是土石山區,人口密度本身每平方公里超過200人,每人植樹五百棵的話,根本就沒有那麼多的土地,因此此舉完全是紙上談兵、不符合具體實際的樣子工程;二是工程準備實施的地區雖然沿著黃河,但那裡基本上是峽谷地帶,河比土地低幾十甚至幾百米,黃河之水一點得不到有效利用,在這土地乾旱,水資源十分短缺地區大力發展喬木,無疑是勞民傷財之舉,退一步講,即使這些樹木成活了,也必將是「小老頭樹」;三是這些樹木本身不可能有經濟效益,既然沒效益的話,當地農民群眾人均增加五百元收入,難道是空氣裡吹出來的嗎?因此,「五個五」工程是非常典型的長官意志製造出來的美麗謊言。

  廖菁從來信中看到了巨大的新聞價值,於是她從北京悄悄來到路山,在完成對幾十名當事人的採訪後又悄悄來到省城。作為一名資深記者,廖菁知道團省委是這個事件的始作俑者,所以她把對他們的採訪安排到了最後。

  其實,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廖菁在路山採訪了那麼多的人,已經在當地搞得滿城風雨了,連好多上訪的人員都在她住的賓館排起了長隊。她知道在這些上訪群眾裡絕大多數是有隱情和冤屈的,有三分奈何誰會傾家蕩產甚至不惜生命地告狀呢?但記者不是政府,更不是法官,特別是這次採訪任務單純,所以採訪到最後她不得不申請保安出面進行干涉了。

  她的行為已是如此沸沸揚揚的了,自然,梁懷念他們早也知道了,但一直沒有行動。估計到廖菁的採訪差不多了,梁懷念以地委、行署的名義親自出面宴請她。席間,梁懷念誠懇地表達了歡迎她來路山進行採訪的願望,還對輿論監督表了態度,路山地委一定不叫輿論監督放空炮,要切實解決監督出的具體問題。一席話說得廖菁深受感動,甚至都認為他是個開明的領導,於是酒場的氣氛開始其樂融融。敬過三杯酒後,梁提出行酒令「擲骰子」喝酒,廖菁說自己什麼也不會,梁懷念說有一個最簡單易行的辦法,和棒子打老虎一樣簡單,縣長、鄉長、村長、老婆四個由你喊,他們之間的關係也是挨著順序管,最後是老婆管縣長,說著就操了筷子掄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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