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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六


  趕在週末,陳永紅過來接兒子去玩兒,見了王向東,表情並無詫異,只說聽到他出獄的消息了,提前想來看看,工作忙。王向東說:「勞你掛念。」兩下裡都客氣著,林芷惠看二人的態度,趕緊招呼永紅留下吃飯,陳永紅說約了同事一起帶孩子去水上公園划船,謝過,帶著家輝走了。

  家輝到門口時回頭道:「爸爸不去?」

  「爸爸暈船。」王向東送到門口,摸摸兒子的頭,看著母子二人下樓。

  林芷惠抱怨道:「怎麼不說話?你要留她她就會答應了。」王向東苦笑道:「答應啥?媽您就甭瞎操心啦,我們不可能再走回一起來了。碗裂了能鋦上,雞蛋破了有補的嗎?緣分這東西厲害啊,盡了也就盡了。」

  林芷惠愁眉苦臉地看著兒子,嘟囔道:「可你也不能總這麼下去吧?——哎,以前那個許鳳姑娘有對象了沒?」王向東聳著鼻子煩起來:「咳,媽您就別添亂啦。我現在的當務之急是先混碗飯吃,我能靠您的退休金過日子嗎?」

  「也對。你那存摺裡還有八千多塊,這幾年的利息不知道有多少了。你想做個啥買賣?不行從利子那里弄些煙先賣著?」

  「不用您費心,您就看好家輝就行啦。我要不叫你們娘倆過上好日子,我還就白活啦。」

  當天閑來無事,心思一動,出了門,坐公車去了濱江道步行街。到市場口,先看見大扁嘴林虎原來的水果攤兒,不禁感慨,想到自己究竟還是比林虎強些,至少沒混到有家難回生死不知的地步。

  往裡走,先遠遠掃見瞎四姐的門臉落著門,正要過去細看,早被小老闆牙籤兒認出來,親熱地一聲招呼,王向東也就笑著過去敘舊。坐下來抽著煙,聊了幾句,話題就扯到瞎四姐身上,牙籤兒先歎一聲,馬上就變得眉飛色舞起來:「老三你當年那一刀真是經典,我們現在沒事兒了還提呢。」

  「操,你們不就是拿我下酒嗎?我進去了就後悔啦,意氣用事了,不值,我這脾氣要不改改,將來還得出虧。不過,聽說瞎四也沒落著好兒?」

  牙籤兒呲著牙說:「這回你算解氣了吧!其實我早就看出那姓秦的小白臉兒不是好油,早晚得坑一把瞎子,最後咋樣?」王向東望一眼那邊落下的捲簾門,躊躇著說:「講心裡話,瞎四兒也是活該,不過我還真沒有什麼大快人心的感覺。這幾年哥們兒我也呆得有些明白了,其實誰也不易,爭來爭去又能怎樣?我跟瞎四兒的恩怨也早該了啦,從那一刀子下去的時候就了啦——怎麼樣,生意還好嗎?」

  「瞎胡混,撐不著也餓不死——老三還有心氣做服裝不?要是你再把瞎四的店弄回來就好玩兒了,整個一出大戲啊!」

  王向東撇嘴道:「你們都想瞧這個熱鬧不是?我還真沒心氣兒了。將來幹什麼還不好說,真回來做服裝也不新鮮。不過這回我算想明白了,要做生意就光明磊落地做,大刀闊斧才有個爺們兒樣,玩那些陰損壞勾心鬥角的沒意思,咱又不想當領導,要發財就大家發,都富裕了才是真富裕。」

  「呦,老三我聽你這話簡直就是領導講話啦。」

  王向東也笑,起身道:「聽說我原來那店也叫瞎子盤去了,也關了?」牙籤兒嬉笑道:「沒關,兩個店合一個店了,四姐在前面賣那些剩貨哪,整個一堆垃圾,你不去看看四姐現在是個什麼情緒兒的?」王向東懶懶地邊說邊往外走:「沒那興趣,免得勾心思。」

  出了牙籤兒的店,王向東真的沒再往前走,折回身出了濱江道。剛才一進濱江道的時候,那種繁華熱鬧就讓他強烈地感受到了一種被排除在外的距離感,三年多了,濱江道真的已經今非昔比,剛才牙籤兒告訴他,光是房租就翻了兩番多,沒有足夠的實力已經無緣再進軍此地了。他那八千塊錢,放在幾年錢還算個錢,現在就連這裡的一個地攤兒也租不起啦。如果當年不莽撞行事,混到現在,即使不賣服裝,單是把店面盤給別人,就夠他好好瀟灑幾年的了。唉,真是時不我待啊,後悔有什麼用?

  前兩天林芷惠跟他嘮嗑的時候,說給他算過幾次命,都說他的財神在西南方向,他雖不當真,卻也心動,可他一提去廣州,林芷惠又極力反對,早把算命先生的話忘記了似的。呵呵,老太太也是有趣。

  不管信不信命,路總得走下去,活著就得往前奔,為老的小的,活的死的,也為自己。王向東沿著馬路悶頭往家的方向溜達著,一邊漫無邊際地遐想,算計著八千塊錢能幹些什麼小生意,從擺煙攤兒到倒騰小百貨,路子是越想越寬,可沒一樣能叫他激動的。畢竟以前小小地張揚過,現在一下子要從馬路邊上重新做起,一想到那些小商販們逃避城管和工商的狼狽樣,王向東就有些喪氣。

  走累了,王向東揀了塊乾淨的馬路牙子坐下,迎著陽光望著眼前穿流的車和人,大家都麻木著一張臉,來往著奔向各自的前方。「活著就得奔啊」,王向東禁不住又是感慨,同時覺得有些疲憊。曬了一會兒,王向東忽然笑了:媽的,剛走了這麼遠就嫌累了?勞改隊裡不比這苦上十倍百倍?誰不得扛著?又想起在「裡面」時大家的感歎,說要是能把在勞改隊裡的幹勁兒拿到外面去使,要是不發達都得天打五雷轟。

  想到這些,王向東精神一鎮,「騰」地蹦了起來,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

  是啊,沒資本還要臉子,拽什麼拽?老子連大牢都熬過來了,還有什麼羞辱什麼困苦頂不下來?往後這三年,我就當是繼續坐牢呢,不過這回是給自己「勞改」,憑著「勞改精神」還有什麼溝溝坎坎能擋住我王老三?擺煙攤怎麼了,賣小百貨又怎麼了?只要不偷不搶,就是去要飯,去拾荒,也不怕!我就不信拼上三年還沒有我的出頭之日!

  一個禮拜後,王向東跟著豐子傑南下散心去了。

  到廣州換了車,又是一通轉悠,王向東終於隨著老朋友繞過一個髒兮兮的化糞池,沿著一條爛腸子似的小路走了十幾分鐘,終於來到一個魚塘邊上,豐子傑沖瘋叫的大狼狗揮了下手,回頭說:「到了。」一閃身,鑽進一座三面環水的破舊的小木屋裡。王向東皺著眉頭問:「小傑你不會混這麼慘吧?就住這種地方?」豐子傑詭秘地一笑:「你別急啊,先領你見個人。」王向東遲疑地回過頭,望了眼不遠處一片老舊的民房,不由得又晃了兩下腦袋。

  王向東最後看一眼被夕照漂染著的水面,一哈腰,疑惑地隨了進去,一看,最外面的一間很狹窄,幾乎被幾張鋪板塞滿了,鋪上散亂著幾床髒兮兮的被子,一條僅容一人通過的過道伸向裡面的一間,豐子傑已經先一步進去了,並沒有回頭招呼王向東,王向東一邊往裡走,就隱約聽見有些嘈雜的機器響,同時豐子傑大著嗓門喊道:「貓哥,貓哥?!看誰來啦!」

  原來山貓在這裡。

  王向東顧不得多想,緊走兩步,推門進去,一下就愣了。哪有下腳的地方啊?地上全是包裝盒和散落的煙捲,一抬頭,看到一台捲煙機和一台接嘴機正在不停地運轉著,六七個農民模樣的男人正光著膀子裝煙。豐子傑背對著自己,正跟山貓大聲地說著話。從山貓的目光看,他已經看見了自己。

  王向東笑著迎過去:「貓哥!」山貓笑著,攥著一部「大磚頭」電話跨過來,熱情地一擁王向東的肩膀,邊往外帶他邊說:「走,找地方說話先!這裡太亂。」

  王向東好奇地又看一眼「操作間」,一邊打著哈哈一邊隨著山貓出了木屋,順著小路往魚塘外面走,山貓指著遙遠處的一座小紅樓說:「那就是咱的家。」王向東讚歎一句,又回頭看了眼那兩間破房子,他已經確定這是山貓做假煙的地方了,剛才地上那些紅塔山、石林的空煙盒還歷歷在目。

  出了魚塘,他不禁問道:「貓哥,你不是倒嗎?怎麼自己做起來了,風險多大?」山貓一路走一路說:「這個來錢快啊。想掙大錢哪能怕風險?有多大的風險就有多大的利潤,為什麼有人寧肯掉腦袋也要去販毒?錢啊!」

  「這樣一台機子,得多少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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