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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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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遷西裝革履胸佩佳賓小紅花,呱唧呱唧地鼓掌,一邊望著一臉憨厚笑容的大羅暗暗佩服:真是裝傻充愣一個子兒不少掙啊。小時候要是讓大家猜,誰也想不到他會有今天。不過,何遷對大羅的事業真的並不看重,他知道一旦政策有變,他大羅除了一屁股貸款,什麼也剩不下,而他何某人,不張不揚地一收馬,先揣走幾十萬躲沒人地方偷著樂去了。 這次,在高學良的幫助下,大羅又追加了20萬貸款,以資擴大再生產之用。除了體體面面地請了信貸科長兩頓酒外,大羅並沒有更多破費,高學良自然也沒有得到什麼實惠,這讓高學良略微有些不快,其實如果沒有何遷給他灌輸的「投資」論在先,他是不會有這種感覺的。 大羅的新廠房還在他的「母單位」手錶廠內,不過這次不是倉庫,而是手錶廠的正式車間。手錶廠已經落魄到停工待產的地步,原來四層的生產大樓也閒置下兩層來,部分設備被賣掉清償職工工資了。手錶廠的領導也是高瞻遠矚,在大羅來談租用廠房的時候,趕緊就答應了,閑著也是浪費,租出去還能生些活錢出來。 開工後,「大羅制衣」的員工人數將要突破百人了,即使這樣,大羅還是不太滿意,現在他的服裝已經走出九河,在武漢、廣州等地都有了自己的固定客戶。這次擴產之前,大羅不僅找了幾個國營服裝廠的老師傅做兼職顧問,還專門從南方請了設計師,準備在一年內打造出全新的「大羅西裝」,做真正屬於大羅的品牌服裝。 在酒席上,大羅把自己的志向說出來,立刻贏得了滿堂彩,大家紛紛舉杯祝願,大羅早興奮得臉象急救燈,一邊放開了喝酒,一邊忙不迭地感謝這個的支持感謝那個的鼓舞。一時間氣氛熱烈,好象大家都在為能親眼見證一個中國的「皮爾·卡丹」的成長歷程而興奮著。 除了李愛國,何遷在自己這一桌沒見著一個熟人,不禁惆悵道:「可惜缺了老三和豐子傑。」李愛國避開豐子傑的話題,說:「要是老三不錯出一招棋,現在也未必不如羅光榮啊。」 喝了一會酒,大家開始變著花樣地找酒官司打,也有一些偷閒的人開始串著桌借花獻佛,通融關係。何遷正細緻地研究一隻小螃蟹,就聽身後一桌有人大著嗓門說:「侯經理,我跟你說的那個事兒有沒有音啊?」 「嘛事兒?你別說我答應過借你美圓啊!」 「切,你別假大方啦,誰不知道你那個破公司是咋回事兒?我就服你這樣老門,你也不打哪弄個美國叫花子跟你合夥,愣說自己是合資公司,不是我看不起你,你要能拿出一張美子來給大夥看看,我立馬連幹三大盅!」 身後傳來一片善意的嘲笑聲。何遷笑著一回頭,正看見一個矬胖子撇著大嘴:「我還就拿不出來!拿不出來我也是中美合資!你氣呀?氣不過你喝酒啊!」 大家又是笑。何遷把頭轉回來的時候,剛才取笑老侯的聲音又說了:「不跟你尋開心啦,我這說正事兒哪,你們公司那輛帶指標的免稅轎車轉給我怎麼樣?」 「隨便,反正我也買不起。到時候借我開兩天爽爽手就成。」那桌正說著,何遷對面一個人立起來喊到:「侯經理,你啥門子啊能買免稅車?給哥們兒也弄一輛咳!」 這時何遷的耳朵已經兔子一般敏捷地豎了起來。 老侯的聲音從後面傳來,雖然人聲嘈雜著,還是一字不落地被何遷收聽進去:「屁股門子!我要能弄出免稅車來,我還幹狗屁食品廠啊——我們不是合資企業嗎?按政策有自購免稅車的待遇,我這小廠子,就一個指標,我也沒用,我有一輛雙排座送貨就足夠了。」先前跟老侯說話的那個人笑道:「所以我不要這車,國家給老侯的政策也是浪費。」 「唉,」何遷對面的人掃興地坐下,說:「叫他揀了個便宜。」 言者無意聽者有心,大家繼續喝酒,這個話茬就被隔了過去,何遷卻嚴重地走了心思了,直到李愛國連喊了他兩聲,何遷才恍惚一驚,眨巴了幾下眼,茫然地笑起來。 沒出半個月,何遷已經緊鑼密鼓地把國家對三資企業的幾乎所有政策突擊學習了一遍,又通過高學良的種種關係,跟主管三資企業的部門頭目們做了初步的溝通,曲線瞭解到一些相關政策的漏洞。原來,自80年代初,我國就開始允許外商免稅進口一部分「自用車」。按規定,三資企業免稅自用車由海關監管,兩年內不得轉讓出售,兩年後出售的,應由海關依法徵稅,但實際上,許多三資企業在海關無力監管的情況下,將自用車轉讓出售,賺取非法利潤。 何遷當著大家的面,對這種鑽政策漏洞損公肥私的伎倆表現得深惡痛絕,暗地裡則激動得徹夜難眠!他知道:他的機會又來了。 何遷正亢奮地設計著自己的將來,周圍的局勢忽然一陣動盪,似乎只是一夜間的事情,學生們忽然鋪天蓋地地湧上街頭,群情激憤地高呼口號。看著飄揚的旗幟和那些額頭上纏了布條慷慨激昂的大學生,何遷有些懵了,不知道這個國家又要怎樣。 何遷混在人群裡跟著遊行的隊伍觀望了一會兒,又聽他們揮著拳頭演講了兩回,他也跟周圍的群眾一樣,開始明白這些熱血青年原來是為了挽救中國,不由得也有些熱血沸騰,在人群裡高叫了幾聲好!回頭一想:是不是文化大革命又回來了呀?這回倒楣的又是哪些人?自己這樣的會不會被捎上?一時腳步也放得慢了,逐漸脫離了隊伍,在追蹤學生的群眾尾巴裡心神不寧起來。 看來國家又要出大事了,將來如何真的不好說了,新公司還是緩一步申辦比較穩妥,而且自己那些存款一定要守住風聲,弄不好自己再被當「壞貓「收拾掉,就真的悲慘啦。 少不了跟高學良打探消息,沒想到高學良也是迷惘。只說:「我聽學生們說的全沒錯,反腐敗,反官倒,應該是愛國運動,是不是有什麼上邊的背景我們都不瞭解,可能還要觀察一段兒,最近還是不要輕舉妄動為妙。大羅跟金水旺也是剛從我這裡走,以後你們還是少來的好,非常時期啊。」 何遷遲疑道:「政策會不會變?看起來又象文革啊。我最擔心的就是變天。」 「別瞎說話!」高學良嚴肅地警告他,順眼看了看門口。何遷眨巴下眼,說:「姐夫,你要聽到上邊有什麼風吹草動,可不能撇下我不管啊。」 高學良敷衍幾句,抓緊叫何遷走了。然後把辦公室的門關好,從抽屜裡取出何遷送給他的兩萬元存摺,皺著眉不知怎麼辦才好。運動來了,會不會衝擊到他?應該不會。不過這兩萬元要是被人知道了,後果會怎樣他真的猜測不出,畢竟對這場運動的性質和走向他毫不知情。 最後把存摺夾在「毛選」裡,又把書櫃鎖了,看兩眼,心裡還是不安,不過又真的捨不得把存摺燒掉。 一晃就到了五月底,九河跟全國一樣還是大「亂」著,最初的愛國運動也已經被重新定性為「反革命動亂」,社會上到處是怒衝衝的激情,國家似乎已經到了隨時可能崩潰的邊沿。何遷的新公司當然沒敢貿然成立,大羅這裡也有些舉步惟艱的窘迫,職工們的心思好象都不在工作上了,連大羅自己也快沒了管理廠子的情緒。 眨眼之間,天翻地覆,北京的槍聲響了,很多人都傻了眼。 接下來,二十世紀九零年代的開端是充滿憂慮的,除了不諳世事的孩子,幾乎沒有誰擁有著真心的快樂。在「敵對國家」的一片聲討和經濟封鎖中,中國的經濟出現了停滯甚至回流的趨勢,物資不暢物價飄揚,一時民心惶惑。一些外資企業紛紛撤離中國,國內的個體私營經濟也被波及,遇到了憑一己之力無能挽回的「寒流」。這是「改革開放」以來個體私營經濟惟一後退的一年。大羅、何遷他們這些生意人的日子明顯的不不好過起來。 原來為大羅提供加工業務的英資公司也縮了水,一下子斷了定單,國內的幾家大客戶要貨也沒有了先前的勁猛勢頭,大羅只能連連叫苦,迫於無奈,不得不暫時裁退了部分職工,偌大的廠房一下子顯得空落不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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