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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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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廁所的門輕響了一下,何謙驚悚地猛一回頭,奶奶正往裡扒頭:「小謙啊,鬼靈精怪的,在做啥?」何謙趕緊把屁股往錢上一挪:「沒啥,解手哪。」 「咋坐地上拉?」奶奶氣了。何謙看出她的目光停在手提包上,想掩飾已來不及,只好先一步說:「揀的。」 「揀的?裡面都有啥?」 何謙眼睛立刻冒出光來,一下起身,扶住奶奶道:「錢啊,奶奶錢!咱以後有錢啦!」 奶奶的目光一錯,看見了地上的錢,身子抖一下,急道:「那丟錢的人不定多上火哪,快,快送到派出所去!咱可不能貪這個財。」 「不成!」何謙一下就蹦了起來。 奶奶急得亂抖手:「小謙呀,咱可不能那麼黑心,弄不好這還是救命錢呢,咱再受窮,還不至於餓死吧,人家丟了錢,興許就是一條命沒了呀!」 「奶!為啥這錢能落到我手裡?這是老天開眼啊,咱家受了那麼多冤屈罪,老天都看不過去了呀。」 「胡說!是丟錢的人讓咱家倒楣的嗎?咱再苦,也不能喝別人的血解自己的渴呀。你要不把錢送派出所去,我就不認你這個孫子!」何謙傻了,平時跟她相依為命的奶奶不是整天歎氣嗎?她心裡有多少苦多少怨還瞞得過他?今天這是怎麼了,到了嘴的肥肉倒想往外吐? 何謙鼻子一酸,淚花閃動著說:「奶奶你咋這麼說?您除了我,我除了您,這世上哪還有親人?我還不是天天想著讓您過上好日子?我就是要讓他們瞧瞧,咱老何家又起來啦!」奶奶被他一說,也哭了,顫抖著手摸著孫子的臉:「謙兒啊,我還能活幾天呀?其實最苦還是你,這麼大了,連個媳婦也沒有,奶奶心裡好受?奶奶也盼著你好,有錢,風光,可咱不能留這個錢啊。我不懂道理,就認個良心,我怕自己死不安生啊!」 「別說了奶,我明天就去派出所。」何謙把奶奶抱住了,望著斑駁的牆壁,眼淚嘩嘩地流。 奶奶說:「我陪你去。」 「不用。」 「不成,我得看著這錢給了員警,心裡才塌實。」 安頓奶奶睡下,又把手提包裡的東西儘量按原樣放好,何謙是無論如何閉不上眼了。摟著手提包,像摟個炸藥包,何謙在黑暗裡終於忍耐不住,又開了燈把錢取出來,排在褥子上呆呆地看,漸漸竟看出些生離死別的況味。啥時候我也有這麼多錢啊——何謙咬牙切齒地說出了聲:「總有一天我要發達!」 2 第二天,王向東打開店門時,何謙早已攙著奶奶從街區派出所交了皮包。何謙自然要編造如何拾金的經過,只說自己下班晚,路過站牌時被這東西絆了一跤,等了半天也沒見失主,就拎回家了,打開一看,原來是現金。何謙動情地說:「說我一丁點兒沒動歪心思那是瞎話,我長這麼大沒見過這麼多錢啊,當時都蒙了,要不是我奶奶教育我,弄不好我這意志一薄弱就得失足啊。」 民警同志緊緊握著他和奶奶的手說:「不管怎樣,咱街區能有你們這樣的好公民,我們感到自豪啊。」何謙謙虛一番,說:「沒事我就先走了,不過我心裡還真放不下這事兒,要是失主找到了,死活要告訴我一聲。」 一個小民警仔細記錄著,一邊對證道:「您叫何謙?哪個謙?千萬的千還是謙虛的謙?」何謙趕緊說:「不用記我叫啥了吧,這是我應該做的,我一向做好事不留名的,雷鋒就是我的榜樣。」小民警笑道:「雷鋒也得留名啊,不留名人家咋都知道他叫雷鋒?」 何謙攙著奶奶出了派出所,回頭看一眼派出所的大門,心裡還是隱約不甘。 回來的路上,何謙跟飯店請了假,回家就紮到屋裡一通死睡。睜開眼時已是正午,奶奶要不喊他起來吃飯,還不知要睡到什麼時候,腦子太倦了,一個手提包折騰得他恍惚轉折了一個來世前生。 「奶奶,沒人找我吧?」 「沒有。」 何謙有些失望,難道那狗日的拿了錢就走人了?那可太不是東西了,怎麼也得給他見點兒亮吧。而且,他還有更大的計畫要跟他們談呢,也許這一見面,他們雙方的命運就都改變了呢。他堅信老天爺能叫他一下子見了那麼多錢,就一定意味著他的時運來了,不論好壞,他的人生將從此不同。 一下午何謙都坐臥不安,外面一有響動,他就趿拉著鞋跑到門口張望,一次次總是沒戲。他不得不一遍遍給自己打氣,說農民都是樸實的,都是知恩圖報的,他們一定不會放過他。 黃天不負有心人,傍晚時何家的破門終於被敲響了,何謙沖過去迎接,當頭一個正是唐國強。唐國強去了酒氣,原來是個挺端正的漢子,不過臉色有些蒼白,像剛被人放了幾升血似的。唐國強後面還跟著幾個人,看樣子都是鄉下的,手裡全拿著東西,看得出來是禮物。唐國強邊上站著一個,何謙認得是派出所的民警。民警介紹道:「這就是何謙同志。」 唐國強搶一步就跪下去:「救命恩人啊!」何謙一驚,趕緊拉起,一邊招呼大家裡面坐。看樣子,徹底醒了酒的唐國強已經不記得這個就是飯館的小工了。 進了屋,凳子上床沿上都坐滿了,奶奶抓緊去燒水待客。唐國強的手一直抓著何謙不放,弄得他快支撐不住了,這漢子力氣蠻大的。在唐國強的強烈要求下,何謙又把在派出所說的揀錢經過複述了一遍,唐國強惡狠狠拍著自己的腦門:「都是酒鬧的,我咋也想不起這個茬兒了!」其他幾個鄉親七嘴八舌感謝何謙,何謙一路謙虛著,漸漸也覺得自己真的高大起來了,再一恍惚,居然有些懷疑起那個提包的真實來歷了,自己也快要相信它就是被丟在站牌底下的。 一個被大夥叫做張書記的老漢忽然記起一事,招呼道:「旗子,旗子呢?」一個年輕的後生立刻把手裡的一面錦旗撲拉在何謙面前抖開:「拾金不昧,恩情似海。」 何謙臉紅了,趕緊接過旗子卷好放在桌上,埋怨鄉親們太客氣,說我從小受党教育,連這點兒覺悟再沒有,還不如早死了給好人騰地界啦。張書記感慨萬端:「榜樣啊榜樣!」 說來道去,不能不一起去吃飯。何謙堅決反對民警推薦的「鴻來順」飯莊,說那裡難免鋪張。鄉親們滿懷感激,落坐時死活把何謙讓在正位。 漸漸地,大家的情緒都穩定了些,何謙就打聽唐國強咋帶這麼多錢到城裡瞎跑,唐國強大發感慨,說的內容無非就是何謙已經從他的介紹信和筆記本裡獲得的那些:「……難啊,農民進城辦點事難啊!」 張書記安慰道:「咱難,國家也難嘛,計劃經濟剛轉軌,好多地方還束手束腳嘛,國強,這回我們幾個也先不回去了,咱一起跑這個事,不成就直接找市長去,我還就不怕見官!」 何謙皺眉道:「買幾噸鋼材就真那麼難?」 「咱農民沒人沒權,當然難啦,我親眼見鋼廠的大鋼筋成車地往外拉呀,他們愣說沒貨,沒貨!」 「那你們準備花多少錢買?」 「市場價基本上是一千多一噸吧,就是一噸多加上幾十上百的,要真能給我們也行啊。」唐國強激動起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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