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馬甲(34)_哥們兒

三四

　　到了市場派出所，王向東拒不承認自己銷贓，一口咬定不知道那些西裝是偷來的。大羅也叫屈，說那傢伙沒告訴我們是偷的。

　　「沒告訴也不成。」剛進門的市場管理處的人說，「你私自買賣沒有發票的服裝，也違反國家政策了，你這是投機倒把！」

　　王向東一看，這個瓦刀臉的還是以前跟高學良他們一起喝過酒的，還收過他的禮，是管理處的副處長，姓焦。王向東一看他胳膊肘往外扭，不覺心裡不快，頂撞道：「投機倒把這罪名得人家公安同志才能定。」話一出口，腦袋上立刻挨了一巴掌，一個員警道：「說你投機倒把你還不服？」王向東梗了下脖子，沒接話。他知道有個說法叫「投機倒把是個筐，什麼都能往裡裝」，員警要說你投機倒把，那就是投機倒把了，越不服氣越「投機倒把」。

　　焦處長一邊給員警發煙一邊笑道：「這小子平時挺規矩的，我們還準備今年評他個文明攤位呢，咋弄出這麼個臭事來？我一聽說就趕緊追過來了，意外啊，這麼好一青年怎麼就墮落了呢？估計真是不知情吧。」員警道：「甭管知情不知情，就沖他這態度，先拘留半拉月都夠啦。」

　　「那是給他個教訓，也應該！不過咱還是教育幫助為主嘛。」焦處長在一個老員警耳朵邊上嘀咕了幾句，老員警沖小員警揮了揮手：「抓緊給他們做筆錄，要沒別的問題就放了吧，回去等處理。」

　　大羅先笑起來，王向東心裡一塊石頭也落了地，趕緊感激地看了一眼焦處長，心說剛才錯怪他了，唉，還是有後臺好呀。

　　4

　　王向東好好地請管理處的同志們喝了兩次，事情才算平息。焦處長說：「小王啊，以後多長點兒心眼吧，要不是你姐夫關照過，這次非得罰你個仰八叉。」王向東只有好話連篇應酬著，最後，焦處長吩咐道：「瞎四那邊兒，你自己去擺平吧，別叫她再找到我頭上，我也煩她。」

　　王向東規規矩矩地把剩下的西裝給瞎四送了回去，連賣掉的錢一起帶上：「弟弟給賣虧了，你要嫌少，就說個實在價吧。」瞎四說：「我還真不指望那點兒錢發財，姐姐不是沒見過世面的。」王向東一臉倒楣透頂的悔恨，說自己上賊人當了，要知道是從四姐這裡偷去的，別說收贓了，當時不砸廢了他！瞎四冷笑著，把西裝往櫃檯上一撂，道：「河裡沒魚事（市）兒上見，姐姐可不是塗脂抹粉兒沒經過場面的小丫頭片子，這個事來的明白去的也明白，我不說啥了。畢竟我也稀罕過你，現在咱倆要鬧個翻江倒海，你不嫌遜，我這臉還不知往哪擱呢。」

　　瞎四一把軟刀子在王向東心口窩裡磨蹭來磨蹭去，直把他窘迫得無地可容，別了瞎四，王向東有種虛脫的感覺，仿佛剛從一場夢裡醒過來。他覺得一個閃失，已經把自己的形象毀盡。現在看那些商戶，他們的眼神似乎都有些意味深長了，使他無法釋懷。

　　晚上收了攤子，還在彆扭，就拉大羅去喝酒。路上，大羅也是唉聲歎氣，一個勁抱怨自己給老三找了麻煩。王向東說：「打哪跌倒了再打哪爬起來吧，不能看一時，得看一世，時間還長呢，咱這面子早晚能圓上。」

　　互相安慰著，進了人民公園附近的一家老菜館「鴻來順」，剛找個旮旯坐下，剛點了幾個菜，大羅一扭頭，突然笑了：「那不是何謙嘛。」何謙正從一個單間出來，端著一託盤剩飯剩菜，王向東也樂了：「跑堂呢？」然後招呼道：「何謙！」

　　何謙吃了一驚，看見這邊的老同學，趕緊紅著臉點頭，先把託盤送到後面，又跑回來，摩挲一把工作服，苦笑道：「巧啊。」

　　「咋穿上這身了？」

　　「沒轍了，自謀生路唄，我想幹買賣又沒資金，也不能總在家裡閑著呀，我奶奶看著我也難受不是？」王向東說：「幹這個也沒啥，是勞動就光榮。」何謙還紅著臉，勉強笑道：「我也沒覺得丟份，要不我死活不過來打這個招呼。」

　　隨便聊了幾句，王向東問：「以後有啥打算？」何謙看看左右，生意很忙，先敷衍道：「以後？騎馬找馬吧——你們喝著，我得幹活了。」說完匆匆走掉了。大羅感歎一聲。王向東也是搖頭：「何謙咋落魄成這樣？唉，當年數他牛逼似的。」

　　兩個人喝著酒，再也沒見何謙露面。

　　勞動節那天，大羅和李愛華結婚了。單選了一天請市場裡相熟的攤販們喝酒，順便捧了捧瞎四，力圖把西裝事件的隔閡彌補一下，瞎四嘻嘻哈哈地打岔，似乎已不在意。

　　過了些日子，天正熱著，管理處的焦處長找他，說前面準備蓋新門臉，可以給他安排一間，不過得用外面的攤子交換，還得預交一萬塊的租金。

　　「一萬？」

　　「一萬不多，照這樣發展下去，將來升到三五萬也有可能。」

　　焦處長一錘定音，三個月後，王向東開始裝修他的門臉了，門臉的名字想了許多，都俗，最後乾脆就以自己兒子的名字命名啦，叫「家輝服裝總匯」。當時「總匯」兩個字費了好大勁才琢磨出來，報批的時候叫工商所給槍斃了，只許叫「家輝服裝店」。本來想效仿廣州的朱老闆，也把《人民日報》上那段關於「光彩」的話貼到牆上，後來一擺貨，就沒地方掛字了，只好作罷。

　　開張那天，王向東正給答錄機裡的磁帶翻面兒，焦處長來找他，談另外兩個攤位的事，王向東就耍賴了，當天沒談攏。王向東是死了心不想交攤位的，他算計好了，只要還能貸款下來，就是再有幾個攤位幾個門臉，他也敢幹，現在搶個位置多不易啊，手裡攥著的底牌還能眨巴眨巴眼就奉獻了？

　　沒想到晚上正看電視，大羅跑來了，說有正事跟他商量。王向東說你哪那麼多正事？

　　「你現在不是有門臉了嗎？還有兩個攤位，是不是得雇人啦？」

　　「當然，你有人？」

　　「不是，我是說……你要雇人最好多雇幾個。」

　　「你嫌累……不對吧，你到底啥意思？」大羅通紅了臉，急道：「我嘴笨，就是表達不清。」王向東急道：「咱倆誰跟誰？你有屁就放吧，還捏著幹嘛！」

　　「我老覺得對不得起你的……」大羅先鋪了一句，終於鼓氣道：「小華我們倆想單幹！」

　　這倒出乎王向東的意外，他看著大羅，深吸了口煙：「我沒虧待你們吧？」

　　「哪的話？你的恩情比海深。」

　　「……我明白了，准是小華的主意，這老娘們就是幹不出好事來，哥們弟兄情義都是叫她們給破壞的。」

　　陳永紅在旁道：「你別亂栽贓啊——我看光榮他們想單幹，挺好，誰沒點兒志向啊。」王向東一掉頭：「你也是，一結婚就俗了。」

　　大羅說：「其實我一直就不同意，小華整天在我耳朵邊煩，正好有今天這樣的機會，我才來跟你商量，要是你不願意就算了，我還接著幫你。」王向東沉吟一下，說：「其實我真不想你們離開，畢竟自己弟兄在一起幹著塌實。不過你們有這個想法，我絕對得支持，有啥難處我還得幫你們呢，對不？不過你們上哪幹？大街上撂攤兒去？」

　　大羅不安地晃蕩了一下身子：「我正想跟你商量啊。看樣子你那兩個攤位不交一個是不行了……」王向東腦子快啊，馬上就明白大羅要說什麼了，他乾脆搶過話來說：「是不是想弄個攤位？」大羅輕鬆了：「對。」

　　「說真的，要是給別人我還真不死心，你有這個意我沒話說。咱肥水不流外人田，明天就請姓焦的喝酒！你再準備兩條好煙吧，轟炸之。」

　　「可能他已經答應別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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