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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此後一連幾天,他就一直躲在二楞子的小屋裡。二楞子也很少出門,用他在農村放羊時學的一手接骨技術,給這女人揉捏半天,說是骨頭接好了,把一塊舊床單撕成條兒,蘸著麵糊和蛋清結結實實地給她綁了起來……在農村呆了多少年,這種接骨頭的活兒楊濤見得多了,但是二楞子這一手他還真是第一次見,心裡根本就不相信。但是,整日悶在那麼一間透不過氣來的小屋裡,看著笨手笨腳的二楞子一下變得極耐心又極小心機敏,就像戴著老花鏡繡花鞋那樣,小心翼翼又樂顛顛地忙裡忙外,楊濤也實在深受感動,而且愈來愈佩服得五體投

  地了。在這個不知道名字和來歷的女人身上,二楞子顯然太用心了,不僅每一頓飯都是一勺一勺親手喂,而且不知道從哪里弄來一隻老母雞,燉起一鍋熱辣辣香噴噴的雞湯,說是要給這女人補一補身子……自打認識二楞子這些年,這樣奢侈這樣破費這樣大氣他還真是第一次見到呢。

  大概是命不該絕吧,那女人早就到閻王爺那兒報到了,誰知道在二楞子這樣的精心服侍下,竟慢慢活過來了。要說她可真夠堅強的,等到第二天一早突然張開眼,看看他又看看二楞子,既沒有嚎啕大哭,也沒流出一滴眼淚,慘白的臉上居然還艱難地笑了一下……這些年來,楊濤動手打過的人多了,就沒見過一個在這樣景況下還能笑出來的。即使是那些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亡命之徒,淪落到這種地步也沒有一個不失魂落魄、痛哭流涕的,要是換了一個女人,早就又嚇死了。在和她目光對視的那一瞬間,他甚至感到了某種莫名其妙的驚恐不安。是仇恨,是怨艾,是憤怒,還是別的什麼,他實在說不清楚,但是總感到那目光冷颼颼的就像剛磨出刃的刀子一樣……

  老實的二楞子大概也看出什麼來了,趕緊伏在耳邊對她說:「你醒過來了?那太好了!你知道他是誰,他就是我大哥,你這一次要不是他呀,早就死過不知道多少回了。」

  女人的眼依舊像死魚眼一樣,盯著他只管看,那目光依舊冷颼颼的。

  關在礦上的那些日子裡,楊濤只是來看過兩次,並沒有動手打過她嘛。而且在看的時候光線那麼暗,相跟的人又多,按理說她是認不出他來的。

  楊濤不想再理她了,趕緊扭過臉去想別的事兒。

  其實這一次,要不是因為這個臭逼女人,他怎麼會慘到這一步呢?

  好好的工作丟了,相處多年的老闆絕交了,礦上他是再也不能回去了,下一步他該幹什麼呢?就因為一時衝動,害得他把個穩定的飯碗給打了,保不來白老闆還會到處派人抓捕他呢。別看白老闆平時文文靜靜、慢條斯理的,這一次他才算是看透了,人家那才真正是拿得起放得下的男子漢大丈夫,到了關鍵時候砍瓜切菜,辦起事兒有一股狠勁兒,殺個人和撚死個螞蟻沒什麼區別。人人都罵他們這些粗人為武化人,其實哪有他們文化人心裡歹毒,人家那才真叫做殺人不眨眼啊……他相信,如果白老闆知道是他把這女人給放了,不把他大卸八塊才怪哩。

  礦上是不能回去了,那該到哪裡去呢?自打從礦裡跑出來,他就把身份證和那些隨身用品全丟了。當時什麼也沒有想,現在才知道有點麻煩了。也許,還是離開這裡,找個地方做買賣吧。那兩天他窩在屋裡沒事,就一直絞盡腦汁想啊想,怎麼才能夠儘快地發一筆財呢?

  要做買賣,關鍵是需要趕緊弄一筆墊底的本錢。幾天來為了這個爛逼女人,二楞子僅有的那幾個錢早花光了。那天一早,又非向他借錢不可。他當時走得急,身上實際上只帶了幾十塊錢。看著二楞子那一副不依不饒的樣子,他心一軟,只好把所有的衣服口袋都翻了個底朝天……手機倒是還有一部,但那是人家白老闆的,這樣不辭而別已經夠對不起白老闆的了,這手機無論如何也是要還人家的……這些年認識的哥們兒倒是不少,但是鑽在那小屋子裡,電話都不敢打,一個也聯繫不上,況且這些人全都是吃了上頓沒下頓的主兒,也沒有一個展活的……

  入夜,聽著山風呼呼地吹過,和二楞子擠在地鋪上,渾身一陣陣燥熱難耐。忽然,那女人嗚嗚地哭起來。三天了,第一次聽到女人這樣淒厲而決絕的慟哭,又是在悄無人跡的靜夜裡,他們倆都嚇了一跳。二楞子爬起來伏在她的耳邊,反反復複地勸啊勸,那慟哭聲反而愈來愈大,急得二楞子就要去捂她的嘴……楊濤只好呼地坐起來:

  「哭哭哭,半夜三更的,你嚎什麼喪啊?!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你是怕別人聽不見怎麼的……要是再這樣嚎下去,我立刻就打電話,把你再送到礦上去!」

  經他這麼一叫喊,那女人立刻就啞巴了,只是依舊哧哧地喘著氣,好像要斷氣的樣子。

  他媽的!楊濤心裡還不解氣,依舊氣狠狠地說:「你要知道,要不是我們倆,你早就他娘的死球了。而且要按我的意思,我才不想救球你呢。你他娘的還不滿足,有本事你再去死啊!」

  誰知道他這樣一番罵,卻似乎把這個女人給罵醒了,立刻哽咽著說起來:

  「……我知道你們對我好,我也知道是你們救了我……可是,你們知道嗎,你們那個礦上還有那麼多的人,你們怎麼去救他們呢?你們這兒的一些礦啊,真的是比過去的萬人坑還險惡呢……一想到他們,一想到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我哥,我就再也不想活下去了……」

  「好啊,你既然不想活,那我明天就真把你給白老闆送回去,也不用我們在這裡活受罪了。」

  楊濤覺得真好笑,正想再狠狠地刺她幾句,二楞子忽然以從未有過的那麼一種眼神掃了他一下,便不由得一怔,不再吱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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