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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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塗苒想了半天才說:「哎呀呀講得還挺深奧,不過我相信你也是絕大多數人之一,」她又沖好友眨了眨眼睛,「而且我相信,姦夫會非常認同你的結論。」 周小全聽了,越想越覺得這事非同小可。根據過來人的理論,戀愛的時候可以瞎折騰,結婚了嘛肯定要找個愛自己比自己愛他更多的,這女人若是找了個不夠愛自己的男人,以後多半是有的受了。既然關係到好友的終身幸福,她一時責任心暴漲,因此決定有機會定要找陸程禹問個清楚。只是沒想到屢次碰壁,人准新郎根本沒空搭理她。 這會兒陸程禹正忙的暈頭轉向,院裡給他排班到臨走的前一天,期間遇到管床的病人情況不容樂觀還得加班。頂頭的主任醫師是個挺隨和的中年人,也許是怕他年輕氣躁,便對他玩笑說:「趁著要走了,得讓你在臨床多多鍛煉,不然一年後回來評個副高,手卻生了,怎麼做主刀醫師?再說這也是何老的意思。」 這位何老是省內心血管領域的泰山北斗級人物,近八十的高齡,陸程禹有幸拜他門下成其關門弟子。由於這位恩師早已名聲在外,年紀也大了,便不像其他博導那樣忙著申請專案資金或者搞學術,反而在專家門診特需門診轉悠得多,或者每星期一次去病區查房,負責解決些疑難雜症。他每次查房,身後定是跟著白鴉鴉的一片,從主任醫師到小護士再到病人及家屬無不屏息靜氣,床上是疊成豆腐塊一樣的被褥,旁邊的矮幾上全無雜物。實習醫生們穿著白大褂,領子和袖口一絲不苟地扣好,神色緊張,最怕這位老先生突如其來的發問,並非他的問題多麼刁鑽,而是從不會放過回答中一絲一毫的不確定,必會被打破砂鍋追問到底。 這樣嚴格的指導方式,陸程禹當然也從中得益不少,也不似其他學生忙著給導師幹雜活,為了申請個好點的課題東奔西走,甚少有臨床學習的時間。陸程禹曾不止一次的聽他說:「做醫生的不去臨床,成天在實驗室呆著,那不成實驗員了。混個博士出來,就是個主治醫師,就是個副主任醫師,結果呢,手生得一塌糊塗,連個闌尾也切不對,還怎麼給人看病,都拿病人當白老鼠麼。這哪裡是醫務人員,分明是趙國的趙括了,你知道趙括嗎?」他每每說完都會這麼問一句,有趣的是,竟然真有學生不瞭解這麼個歷史人物,因而跑回家去把中學課本找出來查閱,這才弄明白「紙上談兵」的淵源所在。 想當年,陸程禹就是這麼過來的。 想當年,學業繁重之余難免春情勃發,他卻總能清醒的找出生活裡最重要的目標,就是在熱戀期也不曾耽誤過正事。那會兒也實在是年輕,只知道一股腦兒的往前沖,可以放棄的東西總是輕而易舉的放棄,也不是沒有幻想過婚姻,只是極少。婚姻,應該是一段認真愛戀後,完美而又嚴肅的結果,太過遙遠。然而何謂認真,何謂完美,他一時之間覺得這些問題頗為高深。 誰想如今,卻這樣稀裡糊塗的入了城。 往事如雲煙 離境日期在即,陸程禹將最後幾天的排程得滿滿當當,期間抽時間陪塗苒做過一次檢查。超聲檢查的螢幕裡,那枚小豆子似乎又長大了些,旁邊多了兩個亮點,一上一下的,像是他的小手在不住揮舞。塗苒看著高興,趁著陸程禹還有一天休假便拉他去見家長。兩人下了計程車,走到花園社區的大門口,陸程禹正打算往裡走,誰知塗苒帶著他轉了個彎,穿入旁邊的一條小巷。 眼前出現的是兩幢外牆灰敗的五層高樓房,周圍,數幢老私房和筒子樓比鄰而接。燈光,人語,炊煙,使小巷裡的世界在黃昏的暮靄中展現出一蒼老頹敗的俗世氣息。 陸程禹心下詫異,問道:「你們家搬了?」 塗苒「嗯」了一聲,掏出鑰匙去開樓下油漆斑駁的鐵門,鑰匙在匙孔裡轉了幾圈,門竟是打不開。塗苒抓著門上的欄杆使勁兒搖晃,鐵門喀拉喀拉直響,陸程禹覺得她快把門給掰下來了 ,於是說:「讓我來。」 塗苒沒理會,繼續搖門,「好了,」她話音未落,門「哐當」一聲被推開,「早和他們說了換個好點兒的防盜門,都不願交錢……早搬了,我上大學的時候。」 不等陸程禹說話,塗苒笑嘻嘻地又問:「怎麼著,以為我還住以前的地方呢?你送我回家沒有十次也有個七八次了,都沒見我往這條巷子裡走?我知道了,是不是等我一下車就趕緊著叫人調頭呀?」 陸程禹老實說:「我的確沒注意。」 塗苒輕笑:「臭男人,薄情寡義。」 上到三樓,她才要拿鑰匙開門,門卻從裡面被人「忽」的一下拉開,王偉荔站在當口,叉著腰嚷嚷:「回來得正好,快進來幫忙擦地,髒死了,把門窗開著通風。」 塗苒問她:「媽,怎麼了?」 王偉荔嫌惡道:「還不是老太太做的好事。」她氣呼呼的把門使勁頂在牆上,這才瞄見站在塗苒身後的男人,不由一愣,神色緩和了些,她扯了扯塗苒的胳膊,問道:「這就是你上次說的那個……唉,你帶人回來怎麼也不事先打聲招呼,」說罷,尷尬的沖陸程禹笑了笑。 陸程禹心知來得不是時候,忙說:「阿姨您好,我送塗苒回來,您先忙,我下次再來看您。」說完將手裡的水果籃營養品遞給塗苒。 王偉荔忙點頭道:「小陸是吧,我記得你,那還是塗苒要考大學那會兒……,你看真不巧,家裡現在亂著,改天一定要來坐啊……」 塗苒早瞧見老太太正坐在另一間屋裡抹眼淚呢,趕緊把陸程禹送到樓梯口,轉身就進了屋。 裡屋,老太太平時用的痰盂翻倒在地,地板上一攤水漬。老太太九十高夀,家裡廁所的蹲坑不方便,就給她在睡房裡擱了個痰盂,想是老人家午睡起來解手,一不小心打翻了痰盂。 王偉荔見客人也走了,就忍不住又開始嘀咕:「活這麼久做什麼,就曉得惹麻煩,做些齷齪事……」 塗苒趕緊打斷她:「媽,少說兩句吧,老小老小,老人家不就和小孩一樣嗎?這有什麼呢,擦乾淨不就完了嗎?」說著她就擰了拖把去擦地,一邊又對老太太笑道:「外婆,沒事兒,等會兒我陪您玩'上大人',打一晚上好吧。」 王偉荔說:「那和小孩的怎麼一樣呢,多髒啊,臭的要死。你信不信,過幾天那房裡還是那個味兒。」 老太太哭紅了眼睛,連聲說:「不中用了,不中用了,我怎麼還不死,活這麼久有什麼用……」 王偉荔譏笑道:「活著,活著受罪唄?壞事做多了,老天爺讓你活著受罪呢。對,就是讓你受罪呢,你看你那麼多孩子,誰管你,誰來看過你,最後還是在我這兒歪著……生養那麼多有屁用,都是白養的。」 老太太氣得發抖,顫巍巍的站起來,開始收拾衣服,哽咽道:「我走我走,我這老不死的……死了還好些……」 「媽,」塗苒叫了一聲,把王偉荔推去廚房:「做飯吧做飯吧,別把老人家氣中風了,」 王偉荔哼道:「她中風?她的身體比我還好,你別不信,我肯定死在她前頭。」 塗苒歎了口氣,隨手把廚房門帶上,又跑回去把老太太手裡的包裹拿下來:「外婆,您可不能走,你走了我怎麼辦呀。您家閨女她就這脾氣,刀子嘴豆腐心,過會兒就好了,您大人大量,宰相肚裡能撐船,您是老壽星老神仙,可別往心裡去。」 老太太也心知離了這地再無處可落腳,便倚了床沿坐下,止不住地抹淚。 塗苒也覺得不得勁兒,一天的好心情頓時化作烏有,早上孕檢時的興奮勁兒消失得無影無蹤。可見,養孩子還真是沒多大意思的,生了,養了,幾十年光陰熬過去了,到頭來還是落下一堆埋怨。母親是藏不住話的人,嘴上埋怨外婆,而自己呢,是在心裡悄悄的埋怨著王偉荔,本質上沒有什麼不同,也許她還更虛偽一些,只是為了維護和平的表像。 這一代又一代人的生活,都是這樣湊合著過來的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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