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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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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大黑。多漂亮的狗,吃吧。我知道你也想出來跑一跑。你也看見了我不能把你放出來,我可沒有力氣拉住你。萬一你跑了我可擔待不起,園長說你是名貴的狗,這個城市也只有你一頭,一定要好好看管。再說嚇到遊客也不好,是吧。還盼著到植物園的遊客也能看一看你,說這能增加遊客量。天啊,這都是想的什麼呀,那植物園豈不成了動物園了。這麼大的城裡只有你一個,你也是挺孤獨吧,像我一樣,可千萬不要像我一樣……」老人嘟嘟囔囔地自言自語時手也沒有閑著,打掃著籠子周圍遊人路過時扔下的垃圾。 其實白天並沒有太多的人騷擾格桑,整個白天它都能心滿意足地趴在籠子裡,在那些茂密的丁香樹的濃蔭裡睡覺。到這裡來的人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些從遠方移植而來的珍貴植物上,比如那些種植在巨大溫室裡的導彈棕,陳列在溫室裡倍加呵護正在等待萌發的海椰子的雄花和果實。即使有人無意中進入這片濃密的丁香叢裡,發現格桑,他們也並不會在意一頭睡在籠子裡的狗,他們最多認為這狗大得出奇而已。 那天有一個小孩子在籠子前站了很久,他手中握著一支正在融化的冰激淩,一直在耐心地叫著一個對格桑來說是陌生的名字。那是一個永遠不會在高原粗獷的世界裡出現的名字,那稱呼應該屬於一隻很小很小的寵物狗。 「毛毛,你睡了嗎,你起來吃一口冰激淩怎麼樣,伊利的冰激淩。」小孩子細聲細氣地叫著,最後還把拿著冰激淩的手伸進籠子裡。 格桑起初並沒有抬起頭,只是眯著眼睛斜睨著這個似乎並不打算馬上離去的孩子。這讓它想起高原牧場上主人丹增的兒子達娃,那個渾身上下冒著羊奶味的達娃。孩子的聲音是相似的,即使在遠離高原千里之外的平原,他們的聲音也並沒有什麼區別。它慢慢地抬起頭,望著這個站在籠子外面的小人兒。 「毛毛,過來吧。天多熱啊。你不想吃一點冰激淩嗎?」小孩子握著那根已經在滴淌的冰激淩執著地召喚著格桑。 格桑非常小心地舔淨了小孩子手中的冰激淩。它確實非常小心,自從它離開牧場之後,還從來沒有一個孩子接近過它。它小心翼翼地轉動著舌頭,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的動作把這個與小主人十分相像的孩子嚇走了。最後它還舔淨了這小孩子的手。格桑溫和地舔著,直到那個孩子因為手心發癢發出了笑聲,它才停下了動作。 那孩子被丁香樹叢外的喊聲叫走,格桑一直望著他的小小的身影消失在丁香樹叢裡。它長久地把鼻子貼在鐵籠的柵欄間,體味著尚沒有被已經過了花期的丁香樹的氣味覆蓋的孩子的氣息。 也許這裡唯一令格桑感到不那麼滿意的就是丁香樹那濃郁得令人昏昏欲睡的花香。在格桑瞭解的所有氣味裡,這花香是一種怎樣氣勢宏大的陣勢啊,恐怕更像鋪天蓋地而來的巨浪,一浪浪地高高地蕩起,而格桑,則像那高高浪峰上微不足道的一葉小小的舢板,一次次地被這濃郁的花香匯成的洪流推向浪尖,又跌入波谷。 每天,格桑都像一隻海燕,在花香的海洋裡翱翔。 黃昏,老人來到籠子前,他發現這頭被他叫做大黑的狗並沒有動昨天他放在裡面的水和食物,此時正煩躁不安地在籠子裡轉圈。格桑不時地停下來,揚起鼻子,指向丁香樹比較稀疏的一塊地方,那裡其實也是植物園大門的方向。 「大黑,你不是病了吧,不過看你那麼粗壯,站起來像頭小牛一樣,怎麼可能病呢,不會是想家了吧。可是我也不知道你的家在哪兒啊。只是知道那天園長說把你送來的是一個挺有錢的主兒,以前的日子一定過得很不錯,有一點適應不了這兒的清淡的生活吧。不過這裡不也是挺好嗎?」 自言自語的老人被籠子裡發出的細微卻堅決的聲音驚動,他抬起頭時驚訝地發現格桑已經一躍而起,兩隻前爪搭在籠子的鐵柵上,目光炯炯有神地盯著植物園大門的方向。格桑黑亮的鼻子緊張地翕動著,想要吸進更多的空氣,它要確信那空氣中期待已久的氣味。 那是韓瑪的氣味。它可以感覺得到,儘管嗅源十分遙遠,經微風送來若有若無,但它已經可以確信那真的是韓瑪。格桑的身體輕輕顫抖著,它在等待著。 「發生了什麼事?」老人拄著手中的掃帚,望向那一片因為經常有遊人覓捷徑而枝幹稀疏只是在地上留下斑駁樹影的丁香樹。沒有人,沒有鳥叫,什麼也沒有,現在是閉園的時間,遊人們已經離開了。 發生了什麼事? 過了足有半分鐘,韓瑪在格桑期待的目光中出現了。 看到急急忙忙趕來的韓瑪,已經不能忍耐的格桑高聲地吠叫著在籠子裡前撲後沖。那曾經看似結實的籠子搖搖欲墜。 「這麼說你是它的主人了?」老人笑著對韓瑪說,「我喂了它一個多星期,它都沒有叫過一聲。你還沒來它就在那兒一動不動地站著,它老遠就聞出你的味兒了。」 「現在是了。」韓瑪走到籠子前,把手伸進了籠子裡。格桑一直期待的這個氣味的源泉終於出現了,它戰慄著微閉上眼睛,將自己結實的頭顱貼附在這只手上。這只曾經勇敢地伸向格桑的頸下卸開鋼絲項圈的手。 老人終於不願讓這種場面再繼續下去,還沒有等楊炎帶著植物園的園長過來,已經打開鐵鎖,放出了格桑。 出了籠子的格桑並沒有像那些久別了主人的狗一樣大張旗鼓地扭身甩尾,這些並不是它這頭來自高原的獒犬所擅長的。但是它感到那種強烈的需要表達的情感,它不知道應該怎樣做。 即使在高原牧場上,它所感受到的也只是一種作為牧羊犬必須負擔的責任,它對主人的忠誠只是為了保護好主人的每一隻羊。但此時它感到一種令它的內心受到震動的巨大情感。這是愛,對韓瑪的巨大的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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