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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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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回合結束時,母獒立在雪地裡只覺得自己的腰部隱隱作痛,其他的部位則毫無損傷。那頭剛才捨命一躍的雪豹,站在距離她四五米之外的一片狼藉的雪地上。她慢慢地逼近,雪豹在聲嘶力竭地咆哮,顯得有那麼一點外強中乾。它在極力掩飾,不過它的一條前腿已經跛了。儘管母獒在剛才噬咬時沒有感覺到那種骨頭被咬斷時發出的清脆的斷裂聲,但她還是品味到了切斷結實的肌腱時那種暢快的滿足感。 雪停了。幾乎頃刻之間,滿天星斗呈現在深藍色的天幕之上,雪地在月光下白得耀眼,最後幾片雪花戀戀不捨地從天空飄落,在大地上尋找自己命定的位置。失去了黑暗這最好的遮蔽物,這頭成年雪豹明顯地感到不安,它的尾巴根根長毛豎起,比原有的更加粗壯,像一頭在馴蛇長笛的驅動下抬起頭顱的蛇,居心叵測地輕輕晃動。 母獒很清楚,雪豹假如不是為了眼前的羊,早就離開了。這種惡劣的天氣並不是每天都可以找到食物的,它實在捨不得已經到手的羊肉。 母獒沖出去時已經知道這是最後一次出擊,她幾乎是傾盡全力地向站在雪地上舉棋不定的雪豹沖過去。她相信這一次自己會閃過雪豹擊來的一掌,準確地叨住它的喉嚨,然後心滿意足地將它壓倒在地,等待著那一腔溫熱的血流盡,發出女主人去湖邊背水將木勺放進湖水裡的那種聲音——空洞的咕咚聲。當她鬆開嘴時,雪豹的頭就會像前一段時間那兩頭覬覦羊群被她輕而易舉地咬翻的狼一樣軟乎乎地滑落在雪地上。 母獒沖到已經不願戀戰的雪豹面前,作勢向雪豹那只受傷的右前腿虛咬一口,已經受傷的雪豹果然上當,條件反射下立即低頭抵擋。一切似乎都在按照母獒的計畫發展,經驗非常重要。這些經驗,是它在無數次擊敗侵犯營地的野獸的過程中慢慢地積累起來的。突然,她聽到從羊毛垛那裡傳來一聲小鳥受驚般的啼鳴。受到母性本能的驅使,在這高速突襲的時刻她不由自主地扭了一下頭,望了一眼被雪片覆蓋的羊毛垛。但這是一個不可彌補的失誤,等她意識到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雪豹剛好覺察到自己受騙上當,惱羞成怒地借助強健的腰腹肌肉迅速反彈,此時,因為分神而失去了最佳攻擊時機的母獒卻在雪豹的利齒前暴露出了自己毫無保護的肚腹。 一切都像噩夢一樣雜亂沒有頭緒,發了一夜高燒的丹增終於爬了起來,不顧妻子的勸阻搖搖晃晃地走出了帳房。 在雪地正中,扔著一塊像是褥子一樣軟綿綿的什麼東西。一點點地靠近之後,丹增嚇得差一點兒扔掉了手中的電筒。那是一頭雪豹,但它一動不動,確實是死了。一身華美的皮毛點綴著斑斑血跡,美得令人感到心驚肉跳。 一條斷斷續續的血線,通向帳房後的羊毛垛。 從母獒腹部的傷口裡流出的血已經洇濕了一片雪地。趴在羊毛垛前的母獒聽到丹增的聲音,只是懶懶地揚了揚頭,然後又低下頭,將一隻被擠出來的小犬推進了懷裡。三隻小犬在母獒的腹下毫無顧忌地吮吸著乳汁。 月亮隱去了痕跡,此時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趴在帳房一角的母獒突然抬起了頭,她先是迷惑不解地認真地嗅了嗅纏在她腰腹間抹滿酥油的布條,然後她發現了身邊被丹增抱進帳房放在一張羊皮上的三隻小犬,表情似乎放鬆下來。她小心地舔淨這三隻漆黑如炭的小犬,然後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像一面在風中搖擺不定的風馬旗,但終於還是站了起來。她又低下頭嗅了嗅三隻小犬,然後搖搖晃晃地走到了帳房門邊,用頭掀開了氈片,鑽了出去。 丹增並沒有阻攔她。他最初養的那頭藏獒就是在年老體衰感覺到生命之火即將熄滅時,在一個傍晚這樣離開的。一頭藏獒在意識到自己的生命快要走到盡頭時,都是這樣靜靜地離開的。只要有機會作出選擇,它們不會讓自己死在營地裡。 丹增掀開氈片,看到在一片清澈如水的雪地裡,母獒向著遠方已經在曙光中呈現出一線青色輪廓的莽莽蒼蒼的雪山慢慢地走去。 當母獒黑色的身影在地平線上消失時,天亮了。 二 黑色的火焰 但這時他腳邊的格桑像一枚燃燒的黑色火球沖了出去,一路吠叫著撲向羊群。 格桑也是在自己沖出去之後才發現自己已經沖出去了。幾天以來,格桑每次從沉睡中醒來,總是能夠感覺到體內那種令它不知所措的神秘衝動,像準時而來的永不變更的潮水。它感覺自己總想要圍捕什麼,把什麼送回它原來的位置。這種無法抑止而又無法發洩的衝動時時刻刻都在困擾著它。 格桑生命中最初的記憶就是白雪皚皚的冰峰。在湛藍天空的宏大背景下,晶瑩剔透的峰頂在陽光下熠熠閃亮,刺痛了它柔嫩的眼睛。 它應該是一頭標準的藏獒了,頭側垂下兩片心臟形的耳朵,身上的乳毛已經褪落,毛色呈現出一種烏鴉翅膀般黑到極致而閃爍出的一種鋼藍。儘管它只有三四個月大,但已經顯露出大得嚇人的骨架。 母獒和被遠道而來的牧民帶走的那兩隻小犬,在格桑的記憶裡幾乎沒有留下什麼痕跡。當然它也並不會明白,主人丹增留下它是因為它那四隻剛剛兩個月就已經像小孩子拳頭般大小的爪子。這是一頭巨獒的坯子。丹增相信,它可以長成一頭令人瞠目結舌的巨獒。藏北草原上,一頭良種巨獒是營地不可缺少的成員,護衛牧人賴以生存的畜群,看護帳房,甚至在大雪封困營地時外出送信。 那兩隻小犬先後被帶往遠方的牧場之後,格桑就被主人趕出了帳房。第一夜,它還執拗地在帳房外面徘徊,哀號著想要扒開入口處的氈片鑽進溫暖的帳房裡。主人突然掀開氈片,手中的白嘎(一種放牧工具,以皮繩及皮兜組成,皮兜放入石子或彈子,掄動皮繩可將石子投出極遠的距離)出其不意地打在了它的頭上。格桑慘叫著逃開了。它跑向了畜群,試圖在那裡找到一點溫暖。犛牛還沒等它靠近,幾隻掛滿糞泥的巨大蹄子就劈頭蓋臉地從上面壓了下來。羊群倒是靜靜地臥在了一起,黑暗中它們的眼睛像天上的群星在湖水中的一片倒影。不過羊緊緊地擠成一團,它無論如何也無法鑽進去,成為其中的一員。轉了一圈,它又回到帳房門前。氈片沒有遮嚴的縫隙裡透出溫暖的燈光,還傳出了小主人歡快的笑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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