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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八


  祝蝶在醫院裏住了七天,最重要的日子終於來臨了。那是個風雨交加的夜晚,醫生決定為她接生。助產士余芬芳也做好了準備,心裏卻忐忑不安,早晨眼皮就一直在跳,再加上這嚇人的天氣——據說每逢這種雨夜,這家醫院的太平間就會鬧鬼。      余芬芳親手把產婦推進產室,已經當媽媽的余芬芳很瞭解祝蝶的心情,在她耳邊說了許多安慰的話。當時還未普及胎兒性別的預檢,祝蝶夫婦也沒去做過這類的檢查。余芬芳問她希望生男生女?祝蝶毫不猶豫地回答生女,好像她早已經確知似的。余芬芳又問她對女兒有什麼期望,祝蝶搖了搖頭說:活下來就可以了。余芬芳還沒見到過這麼悲觀的孕婦,只能繼續安慰鼓勵著她。

  終於開始分娩了,起初還算很順利,無論是預產期的時間,還是白天的許多反應,都預兆著這將是一個順產。羊水很快就破裂了,伴隨著產婦的陣痛,胎兒向母體外的世界前進了。余芬芳不停地指導著祝蝶,怎麼運用呼吸,怎麼減輕自己的疼痛,又怎麼把胎兒順產出來。

  正當分娩進行到最關鍵的時刻,外面忽然響起一聲驚天動地的雷鳴,余芬芳也被嚇得一哆嗦。

  就在同一個瞬間,祝蝶開始大出血了。

  暗紅色的血如黏液般流出,迅速把整張床單都浸濕了。醫生手忙腳亂地指揮止血,余芬芳也被嚇住了,那些暗紅色的血帶著一股腥臭味,氣味幾乎飄到了外面的走廊裏。在場所有的護士都感到噁心,就連消毒口罩都擋不住——難以想像竟是從一個美麗如花的女子體內流出的。

  身體裏流出了那麼多血,祝蝶的面色自然變得蒼白,嘴唇也成了死人般的青紫色。她全身都在痙攣,呼吸急促而困難,看起來像要窒息了。余芬芳手上全是鮮血了,她只能換了一副手套,緊緊抓著祝蝶的肩膀,對她耳語道:「你要堅持住,醫生會處理好一切的,你一定能捱過去的!

  然而,祝蝶自己都聞到了那股血腥味,她能感覺到混濁的血漿正從體內流出,也能聽到了醫生近乎瘋狂地大聲指揮。她的眼睛始終盯著天花板,眼眶裏似乎有熱淚盈盈。余芬芳刹那也被感動了,她低頭俯身抱著祝蝶的脖子,先忍不住掉下了眼淚。

  「我要死了。」

  祝蝶輕輕地吐出氣聲,但余芬芳大聲說:「不,你不會死的!」

  接下來,她仍在說著鼓勵的話,但自己都聽不清說了什麼。

  又有個護士慘叫了一聲,接著重重地暈倒在地。余芬芳回到醫生身邊,她也驚呆了——在從產婦體內流出的那些血漿裏,竟還有一堆半透明的小顆粒,這些顆粒就如魚子般大小,一出來就被血液染紅了。

  余芬芳低頭湊近了看,有幾個顆粒爆裂了開來,爬出米粒般大的蟲子——怪不得那個護士會暈倒。余芬芳的心臟也快裂開來了,她從沒見過產婦會生出一堆蟲卵的!

  沒錯,那一堆顆粒就是蟲卵,蟲子們正從卵中爬出來,然後快活地在血裏游泳,吸收它們生命中第一口營養。

  醫生也被嚇呆了,手中的器械掉到地上,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奇跡般的一幕。

  余芬芳再回頭看看祝蝶,卻發現她雙眼睜大著不動了。雖然呼吸還在,但瞳孔已經放大沒反應。含在祝蝶眼眶裏的淚水終於溢出,兩行熱淚沿著臉頰滑落,打濕了余芬芳顫抖的手指。

  祝蝶死了。

  第一次——余芬芳第一次親眼目睹產婦死在分娩臺上,她捧著祝蝶的頭,波浪般的長髮從她指間流過。

  再回頭看看產婦的肚子,依然漲得大大的,肚臍附近的皮膚還在抖動著。

  是胎兒!是胎兒還在動!

  余芬芳立即沖到醫生旁邊,用力搖了搖他的肩膀:「快一點,把胎兒接生出來!」

  媽媽死了,但胎兒還活著,只能剖開媽媽的肚子,把胎兒活生生地搶救出來。醫生終於清醒了過來,和余芬芳一同把死去的祝蝶抬上擔架床。他們渾身是血地沖出產室,飛奔過狹窄的走廊。在外面焦急等候的丈夫嚇傻了,他以為妻子還活著,伏在擔架邊和妻子的屍體說話。

  余芬芳知道自己正和死神賽跑,她邊跑邊看著祝蝶的肚皮,那個生命正在拼命地掙扎,隨時都會被窒息在死亡的母體中。

  幾十米衝刺後,他們跑進一間空閒的手術室,把死去的母親放到手術臺上,余芬芳幫醫生打開無影燈,醫生拿出了手術工具消毒——死人是不需要麻醉,便切開了祝蝶的肚皮。

  他做過的剖腹產手術已經上百個了,但對死人實施剖腹還屬空前絕後。小心翼翼打開母腹,終於看到了那可憐的孩子——就像個蟲蛹蜷縮著,兩隻小手不停向上搗著,渾身覆蓋著暗紅色的黏稠鮮血。

  醫生顫抖著將孩子捧出來,這「血海」中的嬰兒渾身發出紅光,小小的軀體還不如個貓崽子。已經有其他護士趕過來了,端來了熱水和育嬰箱等器物。余芬芳親手剪斷了臍帶,擦乾淨孩子身上的血污,終於看清這是個女孩——祝蝶的預言沒有錯。

  余芬芳的眼淚又掉下來了,真是個可憐的孩子,一出生就永遠失去了母親。

  更可憐的是,這孩子長得像個怪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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