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係(94)_學達書庫

九十四

　　高原腦袋一歪，他托著提琴的手慢慢低垂，提琴「咣」的一聲摔在地上，高原瘦弱的身體也隨著提琴落地轟然倒下。這一切都發生在一瞬間。人們還沒有從《在中亞細亞的草原上》的優美旋律中回過神來，就目睹了這驚人的一幕。有過很寂靜的一刻，這一刻是提琴終了，餘音卻還在夕陽下的林中空地飄颺之時。似乎所有的人，都在等待著這一刻，等待著生命終結時無窮的寂靜。

　　高原死于自己創造的寂靜之中。也許這正是他夢寐已求的人生時刻。他和1880年鮑羅廷旋律中孤寂的駝隊一起，走向茫茫草原，沉沒在寂靜的草原深處。

　　幾位退休的醫生，首先沖到高原身邊，有一位年紀很老的女大夫，抱起高原的頭，將他枕在自己的腿上，像母親抱著嬰兒一樣。她自己不堪重負，一屁股坐在冬天的泥地上。她翻開高原依然睜著的眼睛的眼瞼。瞳孔放大，高原死了。

　　李可凡難忘高原的最後一瞥，就是在那一瞥之後，琴聲漸弱漸遠，高原走完生命的最後一步。

　　除了李可凡她們幾個，沒有人知道高原的名字。白雲山唱歌有一個約定，誰都不過問別人的名字、職業以及現狀。家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問它幹嘛。來唱歌本來是為了開心，問起來就不開心了。何以解憂，唯有唱歌。

　　人們喜歡同時需要這個拉琴的人。喜歡就是他的名字。人們把喜歡藏在心裡。在以後的日子裡，人們沒有再提起他，這個在30歲上和他的提琴一起夭折的年輕人。

　　救護車很快就到了，李可凡甚至沒能擠進人群，去與高原告別。他被蒙上白布，綁在擔架上，4個穿白大褂的醫務人員抬著擔架，把高原從林中空地抬出，送上停在路邊的救護車。人群自覺地分成兩排，目送著這個剛才還在以無窮的生命力量拉琴的人。高原就這樣走了。

　　剛才高原拉琴的地方上空，那一片黃櫨樹枝上孤零零的紅葉，終於飄落下來，和地面上無數早已飄落的紅葉，靜靜地躺在一起。

　　這一切來得太突然了。

　　李可凡怎麼也沒有想到，高原會以這樣的方式離開人間。

　　好像一切都沒有發生，林中空地又恢復了原來的狀態。夕陽收起了它最後的光芒，暮色包圍了山林土地。

　　一切依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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