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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三


  這時,伊然和區惠琴也鑽出人群。她們唱得滿頭大汗,她們一路走一路唱,還揮舞著手臂打拍子。「真是唱瘋了。」「那些老頭老太更是瘋狂,真不可思議。」伊然笑著說:「我現在明白外國人為什麼那麼瘋狂了。人真是不可以對什麼事情太投入,一投入就一定要瘋狂。這是不是一個規律?」她問李可凡。

  「也許是吧!不過,年輕人也這麼投入,我倒是不好理解。都是些老歌。你們是什麼感覺?」李可凡說。

  「這好像和年齡沒什麼關係!」伊然才來過兩次,興趣就被煽動起來了。她又壓低聲音說:「比做愛都來勁!」

  4個女人哈哈大笑,那笑聲裡有一種洞悉一切的得意忘形。

  「唱完歌連做愛都不想了。」蘇葉也有同感。

  「上世紀50年代、60年代的東西怎麼就有這種魅力?是因為年代久遠,距離產生美呢,還是那個年代的人本來就很純真,純真得使人潔淨,潔淨得沒有七情六欲了?」區惠琴感歎。

  「是不是有洗腦功能啊!」伊然擔心地問。她自覺上了兩次白雲山,趣味上有了一些變化,「以前也唱過一些老歌,可都是在卡拉OK唱,也沒什麼感覺。在這兒幾百人從早到晚唱歌,激情澎湃,自己都覺得變成一個切·格瓦拉了。」

  「一天不吃飯都不覺得餓。你看高原,都病成那樣了,也不知有什麼力量在支撐。李老師,你是生於20世紀60年代的,你能說說是為什麼嗎?」

  「我也說不好。每個人尋找的東西都不盡相同吧!有些人為了表現,有些人為了宣洩,有些人為了懷舊,有些人因為失落,有些人可能因為空虛,也有些人可能是太滿足,來尋找一種缺失。你們問問自己,你們究竟是為什麼?」李可凡很理性,因為她一直是個旁觀者。她是因為失落,因為偶然的契合,來到了這兒。她覺得這兒非常適合她的心境。

  「我真的說不出這裡誘惑著我的是什麼,有一種誘發初戀的感覺,到高潮的時候,和第一次做愛也有點兒相似。非常迷醉!心中有些憧憬什麼,期待什麼,又想進入什麼。什麼都有一點。有一種精神欲望傳遍全身,最後把生理欲望也調動起來了。你說究竟是怎麼回事?」

  蘇葉挺認真地說:「至少我再到風雅頌去,我會要求自己在原來的品位上,再加上一點,透明和優雅。他必須是有激情的,同時又是很高貴的,是那種很純淨的高貴。我也說不好。應該像《青春之歌》裡的盧大川吧,同時把自己變成林道靜,是那個從香河去北京的火車上,穿白衣白裙的林道靜。當然,也可以是一個餘永澤,不過只是偶爾為之。」

  區惠琴的私生活相對保守一點,有了固定男友麥地,又在杜林這位老夫子麾下,她生活得比較理性。對蘇葉伊然的生活方式和思維方式,她又十分感興趣。她對此有一種學究的意味,她總想尋找追問現代女性心底的東西。

  在白雲山上唱歌的人,大部分是女性,40歲以上的又占了大多數,她們是最積極最忘情的一群。生活對於她們而言,似乎就只剩下唱歌,唱她們青少年時代的歌。李可凡說得很對,她們都懷著各自的目的來尋找一種東西。唱歌只是一個方式,不是目的,而這個方式卻又被幻變為一個目的。李可凡其實是所有來白雲山唱歌的人中,最理性同時也最孤獨的人。她的孤獨是因為她明白自己心中的欠缺,知道自己到白雲山上尋找什麼。

  「當生活的全部內容或主要內容,就只剩下唱歌的時候,我們究竟是幸呢還是不幸?」區惠琴總是有問題,而且她的問題通常都很犀利,這點很像她的老師杜林。「她們都還只是四五十歲。」

  「蘇葉,到了這個年齡,你會這樣嗎?」區惠琴直指思想最解放最無忌諱的蘇葉。蘇葉甚至可以向女友描狀她與男友一夜情的每一個細節而不臉紅。她認為這是人的精神與肉體行為的盛宴,有什麼不可以細細描狀的呢?人類是需要這方面的交流的。

  「我真不知道。如果會,應該有一位男友陪著,像高原那樣的男友。我會追隨他,為他做任何事,不問歷史,不問未來,只問現在。」

  聽了蘇葉這些話,李可凡有一種剜割血肉的疼痛。

  蘇葉的人生是明確的,她的愛恨是明確的,她的欲望也是具體的。李可凡自歎不如。也許是年長10歲的緣故,也許是因為還有一個並未了斷的劉興桐的緣故。她想做一個壞女人,但還是不能徹底地壞起來。她想起和胡楊在風雅頌的那個最後的夜晚。這是她走得最遠的一步。在高原和胡楊之間,她還是經受不了胡楊的誘惑。他太強大,強大到你無法拒絕。他簡直就是一個穿著黑色斗篷的佐羅,在風馳電掣之間,他就已經把你裹挾到了天堂之門。你還來不及掙扎,就已經成了他的俘虜。

  他的強大是以並不強大為誘餌的。他在無限的順從中一步步拉緊了他早已撒出的羅網,那羅網輕軟同時柔韌,無聲無形無跡。他以千年不死的韌勁令你自投羅網。

  她們幾個說到半山亭去,卻因為談論問題一直站在人群外面。這時,合唱變成了小提琴獨奏,白夫人與幾位女士為獨奏曲啍著和聲。李可凡聽出這是一首俄羅斯歌曲,是俄羅斯彼得堡「強力集團」的作曲家鮑羅廷的作品《在中亞細亞的草原上》。

  她們擠進人群,李可凡毫不猶豫地擠到最前列,她非常真切地看到了高原。她離高原就只有兩三米的距離,高原也看到了她,她看到高原的眼睛投過來山羊似的溫情的一瞥。這一瞥令李可凡羞愧難當,驚心動魄。

  高原面色蒼白。他坐在椅子上拉琴,他已經拉了六七個小時,他完全沉浸在極度亢奮之中。在小提琴高音區弱奏的背景上,白夫人她們哼唱出一段濃郁的俄羅斯旋律,它描寫一支駱駝商旅正邁著沉重的步子,由遠而近地行進在亞細亞的草原上。高原靈巧手指的跳動,形象地拉出駱駝和馬的蹄聲,最後,提琴的音量越來越弱,這支駱駝商旅已消失在無盡的遠方,遼闊的草原又陷入一片寂靜。隨著這首作於1880年的歌曲的終結,人們見到這樣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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