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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白夫人到處找白教授,李可凡這才發覺他們已經交談了一個小時了。60多歲的白夫人還是一副小女孩的做派,清瘦高雅滿頭銀髮,臉色蒼白依然十分生動,不愧是軍區文工團的,她見白教授在遠遠的樹下和一個女子談話,便急急地尋來,見是可凡,她便笑容可掬地大驚小怪道:「哎喲,我說是誰呢,是李老師啊,怎麼,劉校長也來了?」她四處張望。她比白教授更熱情,更易激動。

  「白夫人,您好!」李可凡永遠是彬彬有禮,「我正和白教授請教合唱團的事呢!」

  「我知道你歌唱得好,校花嘛!」白夫人氣喘吁吁,但健步如飛,幾十米的山道,一下子連人帶聲就到了眼前。

  早晨來不及吃早餐,此刻已是中午,李可凡很想請他們兩位小酌,她知道白教授的酒量是聞名的。她對兩位說了這個意思。白夫人連忙推辭,白教授卻連連說好,「但是,由我來請吧!」白教授容不得討論,便做了一個很瀟灑的動作:「請跟我來!」白夫人便挽著李可凡的手臂:「聽老頭子的,他是戴高樂,聽他的,他就樂。」

  李可凡笑了,她憂鬱的臉笑起來,在黃櫨的映襯下,很燦爛。

  半山的小餐館,露天的平臺直伸向茂密但修剪得很別致的小樹林。幾張低低的小餐台擺在平臺上,顯得十分雅致。小餐館賣的都是些廣州小吃,也有幾樣小炒。白教授對這裡非常熟悉,這個小餐館幾乎成了他的家庭廚房,他和服務小姐很熟絡,不一會兒,毋需白教授指點,小姐就擺上來幾碟小菜,還有一瓶白教授上次沒喝完寄存在這兒的白酒,瀘州老窖。李可凡認識這種酒,很嗆人的,劉興桐非常喜歡喝這種酒。白教授像唱戲似的:「小姐,請把這酒拿回,來一瓶法國紅酒。招待客人嘛!怎麼能喝剩下的呢?」

  小姐臉一紅,馬上回去拿了一瓶紅酒:「這,可以嗎?」

  「謝了!」白教授又唱道。引得大家笑了起來。李可凡十分感動,又說了一句:「白教 授,說好了,由我請的。」她總是覺得應該替劉興桐還白教授一份情。

  「你是我的女兒輩,哪有女兒請父親的,就聽爸爸的。不過,劉興桐倒是欠我一席拜師酒呢。」白教授倒是話中有話,「哦,對,這與你無關,無關。」

  白夫人便嗔道:「老頭又亂說話。」

  李可凡聽出白教授其實對劉興桐是很有看法的,只是現在退休了,他也懶得多管閒事。她對劉興桐已不存有什麼希望,事實上,她和劉興桐的關係也不是不能處好的。一個女人,嫁雞隨雞這種觀念,在她這個年紀的人中,還是很普遍的,根深蒂固難以自拔。可是,自從發覺劉興桐的那個秘密之後,她對他就再也沒有任何興趣。

  她也不明白為什麼對一個人的看法會那麼深刻直接影響到情欲,她曾經很依賴劉興桐健旺的身體,可是,那種依賴突然間就沒了而且反變成一種噁心。她是一個有些潔癖的女人,這種潔癖有時往往是在道德方面。她曾經下決心與他一起去隱藏,其實只要是忘卻就可以了,毋需什麼力氣,也沒有什麼現實壓力。忘卻是不費力氣的事。可是不行,忘卻是世上最痛苦的,這是李可凡這些年來的切膚之痛。

  白教授見李可凡老是魂不守舍的樣子,在人前走神,有些神情恍惚。他有點擔心。白夫人舉起酒杯:「李老師,小飲一口吧!」

  李可凡如夢初醒,連忙拿起酒杯,和兩位老人碰了一下。她害怕自己是否患了抑鬱症。她苦笑了一下,分別給老人夾菜,緩解剛才的窘迫。

  這時,一位女工模樣的大姐,也就40多歲,托著幾個盒飯走過,見白教授,便走過來打招呼:「白教授,我這兒有辣椒,來一點?」

  白教授連連道謝,也不客氣,從打開的飯盒裡就挖了一大塊。「再來點!」「夠了,」白教授說著,端起一盤燒肉,對女工說,「來,來點!」女工也不推辭。白夫人乾脆把女工的飯盒拿過來,把整盤燒肉倒進去:「那邊人多,大家都嘗點兒。」女工連連道謝,走了。

  白教授看著女工的背影:「不容易呀,用生命在唱歌呢。」他見李可凡不太明白,又說,「她家在芳村,天天走路來。來了就唱歌,很用心唱,唱完就又走路回去,把錢都省出來買門票了,我也沒怎麼注意她,不是唱得太好,但最投入。前幾天,看了《羊城新聞週刊》,才知道她早就下崗了。」白教授說著,從包裡掏出一份前幾日的報紙,「你看看,李老師,我們在大學裡,不知人間苦辛啊!要不是記者採訪的文章,我都還以為大家來唱歌,是吃飽了撐的,跟我一樣的有閑階級呢!」老人說得激動,眼珠子都要蹦出來了。李可凡接過報紙,上面刊著大幅大幅記者拍攝唱歌場面的照片,還有好幾組文章。她很細心地閱讀著,其中有一篇文章正是寫的這位女工:《何以解憂,唯有唱歌》,作者是趙他和劉文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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