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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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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再次把酒杯遞到田之水的嘴邊。所有的人都笑盈盈地看著他。姑娘的笑,柔情嫵媚,男人的笑,豪放坦蕩,但此時夾雜著一絲挑釁,他知道再不喝,就說不過去了,鄉下人好客,也好面子,他若不從,不是伸手打了笑臉人?何況這喜慶熱鬧的陣勢,是寨上千百年來的傳統,是人家友好的一種方式。惹急了姑娘們,她們會一窩蜂地跑上來,一個抓手,一個按肩,一個扶嘴巴,硬生生地把酒灌進肚子去!於是,他對姑娘說:「就喝一碗,表示表示如何?」姑娘細細的眼睛霧朦朦地看著他,臉頰紅潤,面帶微笑,不說話。他以為人家同意了,就接過碗,咬了咬牙,頸根一仰,咕嚕咕嚕地喝了下去。 姑娘們興奮起來,發出一聲「好」。 那碗酒聞著,清香撲鼻,入口甘冽清醇,及至到達喉嚨,田之水才知道它的厲害,像火一樣燒灼著,又熱又辣,一直燒到他的胃裡。 他以為喝了這一碗酒就沒事了,沒想到,姑娘們又唱了起來: 二杯酒來亮又亮, 我把貴客記心上。 貴客嫌酒淡如水, 要進寨門沒商量。 田之水望望姑娘們,望望所有的人群,有些無助,像這樣唱下去,喝下去,豈不是要醉死在這裡? 正在他不知怎麼辦的時候,站在姑娘們後面的一個持槍的後生走了出來,接過酒,像喝涼水一樣,全部倒進了口裡。 他用衣袖擦了一把嘴巴,對姑娘們說:「我看他那樣子像是個教書先生,怕真的是喝不得酒的,這次,就讓了他吧,我代他喝了,要得要不得?」 姑娘說:「舒管事發話了,那還有什麼要不得的呢?」 於是,那個叫做舒管事的後生就把土槍放在桌子上,雙手抱起酒缸,對到嘴巴上,咕嚕咕嚕,不停氣地全部喝完了。 姑娘們和後生們都一起叫起好來。 田之水走上前,對那後生說:「真不好意思,喝酒,我實在是不行,謝謝你了。」 那後生把放在桌子上的土槍背到背上,說:「我是靈鴉寨的管事,姓舒,你就叫我舒要根吧。走,我們一起見寨老去。」 那小方桌早被後生們搬到了一邊,田之水就和舒要根一起,朝寨老家走去。 六 湘西多山,你隨便站在哪個山頭,向遠處望,是望不到盡頭的,峰巒林立,綠野茫茫,一層層,一片片深綠色的剪影象波浪一樣起伏著,蕩漾開去,無邊無際,與天相接,一輩子呆在大山裡的人,以為地球上除了這層層疊疊的山,再沒有了別的。 靈鴉寨座落在山腰,三面環山,一面臨水,根據地勢的需要,分上、中、下寨,清一色的吊腳樓。 寨老的家在寨子的最中央,是一幢高達四層的吊腳樓,在這個寨子裡獨一無二。吊腳樓的前面,並不像其他的人家一樣,一點空地都沒有,這裡恰恰相反,有很大一塊坪地,這塊坪地跟這棟樓房一樣,是整個寨子的中心。 到了坪地上,舒要根對著樓上喊叫:「寨老,寨老,我們寨子來貴客了。」 不一會,三樓走出了一個年約五十歲的男人。那男人身板硬朗,結實的肌肉遮不住突起的骨骼,整個人看起來如銅筋鐵骨,好象不是肉做的。他身穿藍色的對襟上衣,頭上包著厚厚的灰色頭帕,手裡,擎著一根長約三尺的煙杆。他居高臨下地往他們看了一眼,就立即停止了吸煙,臉上浮現出了一絲笑紋。 他快活地說:「清早聽到喜鵲鬧,嘰嘰喳喳叫不停,對門坡上打一望,寒門小寨來貴人。」 寨老隨口說出來的話,就是一支很好聽的山歌。田之水心想,看來,來這裡是找對地方了。他客氣地說道:「寨老好客氣,給你們添麻煩了。」 田之水和舒要根上了樓,到屋廳坐好。寨老坐首席,田之水坐貴賓席,舒要根則垂著手,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向他們兩人介紹說:「這是烘江師範學校的先生,田之水老師。這是我們靈鴉寨尊貴的寨老。」 寨老笑眯眯地說:「失敬失敬。」 田之水謙遜地說:「不敢不敢。」 很快,就有一個婦人端著一個方方正正的紅漆木盤進來,木盤裡,擺放著三碗熱氣騰騰的甜酒,甜酒裡,浮著一隻黃白相間的荷包蛋。每碗甜酒的上面,只放著一支筷子。她把木盤放在桌子上,雙手端著一碗甜酒,先遞給田之水,說:「甜酒不甜,客人莫見怪。」 田之水皺了下眉,這一支筷子怎麼吃?是不是他們歡迎客人的另一種儀式呵?舒要根早把田之水的困惑看在眼裡,趕忙解釋:「田老師莫見怪,吃甜酒只用一支筷子是我們這兒的規矩,先填填肚子,等下再吃飯。」 田之水這才不好意思接過甜酒,說:「大姐這麼愛好,謝謝大姐了。」 說著,田之水把甜酒遞給寨老。寨老也站了起來,說:「這第一碗,應該是給客人的,你快吃了。」 田之水只好坐了下來。 那婦人把第二碗甜酒遞給寨老。寨老端坐著,紋絲不動。 婦人把第三碗甜酒送到了舒要根的手上。舒要根接過來後,也依然沒有坐,就那麼站著,用那一支筷子,吃了起來。 吃完甜酒,田之水站起來,打開他的一隻藍布包,從包裡取出三匹蘇州絲綢,三床杭州蠶絲被,遞給寨老,說:「我這次來,是想到貴寨打住一段時間,收集一些山歌資料,還請寨老費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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