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趕屍傳奇 | 上頁 下頁 |
六五 |
|
四 二十年前,年僅二十歲的田之水踏上靈鴉寨的土地時,才相信臨出門前,校長所說的話一點兒也不假。 年紀輕輕的田之水剛從貴州省師專一畢業,就被國立烘江師範的校長聘請到學校任國文教師。田之水對湘西一向很感興趣,那裡的神秘和詭異,只是聽說過,還沒有真正的感受過,於是愉快地接受了校長的聘請。他之所以答應,是因為有一個目的,他想深入到偏僻、閉塞的山寨裡去,從事收集、整理山歌的工作。來年的暑假,田之水沒有回家,去了靈鴉寨。靈鴉寨的山歌在湘西的名頭極響,每年的歌會上,誕生出來的男女哥王多是靈鴉寨的人。校長聽講他要去靈鴉寨時,臉上陰了下來,告訴他,好自為之。田之水感到奇怪,就問校長,那裡是不是有什麼蹊蹺?校長也講不清楚,只是聽講那裡是一個與世隔絕的地方,與現代文明格格不入。田之水笑道,這樣最好,越是原始的地方,就越是能發掘到有學術價值的東西。校長交待他到了那裡,處處小心謹慎,千萬不可造次。 走在青山綠水間,簡直是人在畫中游,田之水心情非常好,想起《唐詩宋詞》裡面有一半的風情都被名城揚州攘括了,就為腳下這片土地叫屈,哼,你揚州有小橋流水,這兒也有,而且這廊橋擋風雨,挽日月,到了晚上,歌呀妹呀情呀意呀,月亮都羞答答地躲到雲層裡去了!你揚州有猶抱瑟琶的紅粉頰面,這兒有賽過畫眉的客家妹子,那林中飄來的山歌,泉水聽了叮咚響,大山聽了留住腳,小夥子聽了,心子都不曉得落到哪片草叢了…… 陶醉在風景中,田之水一路輕快地走來。一條蜿蜒的小路邊,他看到一根肉色的石柱。那石柱有三人多高,一人大小。石柱上,刻著「靈鴉寨」三個字。石柱的底部,是一片微拱的草地,猛一看,這百分百是生殖崇拜的象徵,但是,好象有什麼地方不對勁。他想不到有哪兒不對勁,就繞到了石柱的背後。石柱的背後,就是靈鴉寨的地界了。他一跨入了靈鴉寨的土地,腳下,一股冷氣很頑強地順著腳脖子慢悠悠地往上爬。他這才感覺到,這石柱不僅是生殖崇拜的象徵,倒更像是摧殘人類生命力的幫兇。生殖崇拜應該是熱烈的,張揚的,絕對不會是陰毒的,遮掩的。 忐忑的他不敢多作停留,順著小路,往靈鴉寨而去。 前面一座大山掩隱在巨大的一團雲霧之中,那雲霧慢慢地聚合著,分散著,然後,又再次聚合,這樣,給人的感覺,好象大山在移動著,飄浮著。老遠就看到山腰盤踞著一個龐大的寨子,忽隱忽現,似真似幻。 田之水過了一座廊橋,看到一男一女兩個十一二歲的孩子在看牛。牛也是兩頭,一頭黃牛,一頭水牛。黃牛在溪邊吃著草,水牛在小河裡慢慢地走著,似乎在思考著什麼。田之水向他們笑著打招呼道:「小朋友,前面那個寨子就是靈鴉寨吧?」 女孩子臉色黃黃的,露出一口潔白的細牙,說:「嗯哪,就系(是)靈鴉寨。」 男孩子的鼻孔下,趴著兩條綠色的鼻涕,一條很短,只剛好露到鼻孔,像一條蟲子探出的小腦袋,另一條倒是很長,像是整條出了洞的蟲子,往他的嘴巴裡鑽去。兩條鼻涕不論長短,都是又濃,又粘。 男孩子定定地打量著田之水,從上到下,沒放過任何一個細節。然後,他一句話也沒說,返轉身,飛達達地跑,很快,就消失在一片綠色的竹海裡了。 田之水感到很奇怪,看著男孩的背影問:「他怎麼要跑?」 小女孩說:「他系(是)報訊去了哩。滿滿(叔叔)是哪裡來的客客?」 田之水告訴他:「我不是客客啊,我是來做玩的,到你們寨子聽山歌哩。」 小女孩捂住嘴,淺淺地笑了,說:「你不是我們靈鴉寨的人,怎麼不是客客呢?等一下,要去我們靈鴉寨,你要著好看的哩。」 田之水心想,這靈鴉寨,還真的有些邪門呵?他問道:「你們靈鴉寨的人要給我什麼好看呢?」 小女孩說:「慢點你就曉得了。」 五 田之水感到奇怪,不知道等著他的是什麼。就說:「那你帶我去好不好?」 小女孩說:「好啊,哪個講不好呢?」 於是,小女孩在前面,田之水在後面,沿著鵝卵石鋪就的花階路,往靈鴉寨走去。快要到寨邊時,一大片茂密的竹林綠幽幽地出現在眼前,路就從竹林裡斜斜地穿過去。 這時,小女孩調過頭來,對他笑了一下,說:「你要注意了,出了竹林,就給你好看了。」 田之水為了表示一下男人的膽量,滿不在乎地說:「你莫嚇我羅。」 小女孩說:「那要看你是不是個真正的男人了。」 她說完,就用手指插入了自己的兩個耳朵。 只聽「砰」地一聲,田之水嚇得不禁抖了一下,那聲音震得竹林簌簌亂晃,幾片竹葉像綠色的羽毛,飄浮著,飛呀飛的,打了幾個彎,掉到了地下。 緊接著,又是「砰」「砰」地兩聲過後,就沒有聲音了。 田之水擔憂地問女孩:「寨了裡發生什麼事了?」 小女孩故意不明白:「我在看牛,跟你一起來的,我曉得發生了什麼事?」 出了竹林,眼前的景象讓田之水睜大了眼睛。 路的前面,一邊一排姑娘整整齊齊地站著。個個生得眉清目秀,皮膚光滑,一點也不象打柴放牛的村姑,倒象織布繡花的巧女子,小的十二、三歲,大的二十四、五歲,花一樣的年紀,花一樣的身姿。穿的是紅綠黃相間的衣裙,戴的是亮閃閃的銀飾,一個個含情脈脈,含羞帶笑,一人手裡捧著一碗酒,在歡迎他這位客人。隊伍的前面有一個男人,他們的手裡,是還冒著硝煙的土槍。顯然,剛才那三聲槍響,應該是他的傑作了。路中間是一張小方桌,小方桌上,擺著一個酒缸,還有五個大碗公。 見到田之水,那些女孩唱了起來: 一杯酒來清又清, 我把米酒敬親人。 親人若是嫌棄我, 打個轉身莫進門。 唱罷,前面第一個姑娘走出隊伍,把一碗酒雙手捧到田之水的嘴邊,請他喝下去。 田之水搞不清楚這是什麼儀式,但知道若遇上用這種儀式來歡迎他,表明人家把他當貴客待了,心裡十分感動,不過看這陣勢,儘管十來位姑娘敬的酒不一定都要喝,但從不沾酒的他,還是有些害怕,這樣他的心就有些慌了。酒可不比水,可以敞開肚皮喝,一泡尿放了就是,這酒雖然也可以變成尿,但經過五臟六腑,就變成刮骨的鋼刀,不把他折騰死才怪,何況今天只他一個人,如何應付這場面?想到這裡,他的腿有點發軟,手有點發抖,知道好客的主人若真較起勁來,他很快就會倒在這地上,讓人笑話。這下子,他只好尷尬求情:「各位鄉親,各位姐妹,今天來到寶地,是來聽大家唱山歌的,這酒嘛,請原諒我實在喝不下肚。」 小女孩扯了扯田之水的衣角,說:「你看咯,不像男人了吧。是酒,又不是毒藥。」 田之水苦著臉,說:「可我……這酒……」 捧杯子那姑娘看了她的同伴們一眼,同伴們就一起又唱了起來: 臘月炎熱直流汗, 六月寒冷打哆嗦。 世上男人不喝酒, 山腳岩石滾上坡。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