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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第十五章

  百合苑,百合苑,當彭程駛進雕刻著花紋的白石拱門,眼前豁然一亮:只見各種顏色、品種的百合開得滿園都是。它們一株一株,像不同情態的女人,或純潔端莊,或恬靜嫵媚,或冷淡憂鬱,或風姿妖嬈,圍繞在淡黃色的公寓樓之間。微風一過,有些羞澀地垂下頭,周身香氣彌漫。

  彭程呼吸著帶有淡淡藥味的花香,想起秦小春種在花園裡的百合。那種百合藥味似乎更加濃郁;花朵從枝杆上垂下來,也像滿腹心事。秦小春種百合、吃百合、收集凋零的百合花瓣,把它們曬乾了泡茶喝,彭程總覺得她不過是利用百合的藥性美容或治病,並不真正情系百合。這座莊園的主人呢,肯定是和百合有緣之人。彭程在花海中一路遐想,一路觀賞,陽光從褐色雲裡斜著過來,不知不覺,太陽只剩下一半了,浮在房子背後。天邊吹來一陣涼風,僅一瞬間的功夫,夕陽的光已不再耀眼,四周的景物黯淡起來。

  天香樓是靠近街邊的一幢,一叢叢天香百合正展蕊怒放,色彩豔麗,花朵茂盛,在暮色中分外醒目。這也是百合花麼?陸紅喜歡它,彭程覺得,這類花看久了,便能看出它的一絲蕩意來。

  難道--住天香樓的姚盈也喜歡?他朝二樓瞟一眼。就在那時,他聽到了音樂,只一串滑音,便把他緊緊攫住。他聽著自己的心在胸口發出一記猛烈的跳動,之後戛然而止。四周突然靜了,靜得仿佛回到生命初始的遠古。喧鬧聲湮滅了,人群的面孔影影綽綽;有風從神秘的天庭吹來,一縷白煙時聚時散,變幻無常。

  他感覺不到自己了,身子輕飄飄升上天空,騰雲駕霧一般。"對,就這樣讓身子飛起來,飛起來,如一匹駿馬奔騰在烈焰之上。命運就是這樣來敲門的。你要戰勝它,戰勝它!"一個沙啞低沉的聲音,帶著奇異的威力,穿越時空,直入身心。隱隱約約,天空浮動一張寬大的臉,臉上肌肉隆起,張牙舞爪的頭髮下有對銳利雙目,從那裡射出的是一道類似獅子般狂野、驕傲又氣焰逼人的光。彭程"呀"地發出一聲驚呼。

  門被打開,姚盈站在他面前。"是你!"彭程沒想到,開口說的第一句話竟是這兩個字。

  她站在他面前,輕盈柔美的體態融著月光,周身薄霧濛濛,她蒼白消瘦得變了形,可是,有種說不出的魅力,使彭程在說出"是你"兩個字時就愛上了她。

  "是你。"如此單調乏味的兩個字,因帶上情感變得熱烈摯誠。第一次在健美中心見她,已經失魂落魄,之後,尋尋覓覓,只把她當作陸紅和秦小春的複合體:因她臉型酷似秦小春;身材卻性感火辣,尤其遊完泳,渾身慵懶又風情萬種的體態,像足了陸紅。他去健美中心找她,等她,在幻覺中把她當作陸紅,一次次釋放欲念。噢,仔細想想不免臉紅,真正跟她對話以前,不過被情欲瘋狂的力撥弄,給自己強壯饑餓的身體尋找安慰而已。

  是音樂淨化了感情。

  音樂,神奇的音樂,把他丟失的信念和理想重新找了回來。留學德國的最初歲月,音樂曾是寂寞時最好的伴侶。他在音樂中傾訴,尋找安慰,感覺歡快的力在體內積聚。那種感覺真愉快啊,已有多久沒再體驗到這種感覺了?

  自從在天體浴場放下禁錮,和陸紅縱情狂歡,心中只剩騷亂、猜忌、悲情和憂怨,音樂那清朗的氣息拋棄了他,振奮人心的力量也遠離了他。他成了獨自行走在沙漠裡的一個病人,一個精神懨懨的病人。

  這個病人剛從"情人公寓"來,在回憶中放棄了對陸紅的愛恨。他毫無思想準備地來了,卻喚醒了繆斯女神強烈的同情心,使他的出現和姚盈的音樂衝動同時進行。衝動,人們衝動過後一般很難解釋,只覺被一股難以駕馭的力掌控,身不由己。遺忘音樂已近一個月的姚盈會突然在鋼琴前坐下來,彈奏彭程最愛的《命運交響曲》;而彭程,如果不是鬼使神差去情人公寓懷舊,哪怕早進"百合苑"一個小時,結果也將大不相同。

  酷愛音樂的彭程站在門外,胸中有股從未體驗過的純潔美好的感情,使他惶恐、感動、驚愕且又迷茫。

  是你!你--才是五百年前和我有緣的那個她!既有緣,為何晚出世十多年?這些年的空白,一直以為在愛著,卻更加迷失了。

  音樂使他發現了她,當他吐出"是你"兩個字,已被愛神的金箭擊中,腳像生了根似地一動不動。他一定已經愛了她整整十年,不然不會有如此強烈的感情。

  從屋裡出來的姚盈,毫無準備。她衝動開門,是想急切走進人群中,再次體驗生命的力量和熱度。

  她望著彭程,心裡有一種隱隱顫動:那眼神,多麼熟悉的眼神啊,卻怎麼也記不起來了。父親的死,把她變成一喪失記憶的病人。她的思想僅局限在一個地方,一個只有痛苦的地方。值得慶倖的是,她還沒忘記音樂。她情不自禁低下頭,雙手仍微微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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