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歸去來兮 | 上頁 下頁 |
| 三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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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裡倏忽閃過一道藍電,照亮了父親眼裡的驚疑。大滴大滴的雨開始往下掉。 父親手一松,百合花"啪--"地摔落在地,花盆破碎了,撒落了一地的黑泥和花瓣…… 又似聽到父親的叫聲,她情不自禁朝陽台下望去。草地上,大片陰影正在蔓延。天空裡的光線不再耀眼。父親曾站過的地方空空蕩蕩,百合花和黑土的痕跡猶在,並沒被徹底清除乾淨。最愛她的人不見了。生命的存在還有什麼意義?一種從骨髓深處透出來的冷,使她感觸不到自己的四肢百骸。 真冷啊。她將兩隻手臂抱在胸口,身子動了動,下意識做個深呼吸,抬起淚眼,將視線茫然地投向遠處。 這裡是格林尼治村,一排排低矮的古色古香的樓房裡,居住著形形色色的音樂家、作家和藝術家。這裡有纏綿婉轉的提琴聲,也有如泣如訴的笛子聲,更有高亢激昂的美聲。以前,從姚盈的鋼琴上彈奏出的一連串流水般的音樂,是其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而今,姚盈的公寓,被死一般的寂靜籠罩。街上琴聲、歌聲和歡鬧聲依舊,人們悠閒地坐在石椅上下棋,悠閒地散步,悠閒聽聽流浪歌手的音樂。經過她的樓前,沒有誰會驚訝地停住腳步,朝她的房子多瞧上一眼。世界實在太忙碌了,忙得連格林尼治村那些敏感、多情而富有藝術天分的居民們,都變得遲鈍、麻木和冷漠起來。 室內的電話鈴響了。她頭暈沉沉,費好大勁才從椅子上站起。 這是一套兩室一廳的公寓,所有造型別致新穎的傢俱都用白色,只有柔軟的地毯和飄逸的窗簾是淡淡的粉藍。窗戶半開,溫暖的風一陣陣送進來,窗簾像兩隻藍蝴蝶在室內自由蹁躚,人一踏進去,有股飄飄欲仙的騰雲駕霧之感。 當初,他陪她過來選房和挑傢俱時,一眼看中這一套。"我的小仙女,你就在我渴望的雲霧裡,只要一閉上眼,便能夢見你。我感覺離你不是遠而是近了,你說對嗎?"他的聲音帶著柔情,眼裡燃燒著極度的矛盾和痛苦。 他親自把她和麗麗送來紐約時,心裡一千一萬個不情願:"盈盈,你不會忘了我吧?天,我實在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麼。不要恨我,我這樣做是迫不得已。再給我點時間,我一定把你們接回去,名正言順地接回去。別哭,你這樣子叫我如何能夠放心?還好,有麗麗作伴。等過了這段非常時期,你想去音樂系上課也行,只要你開心。"他的話聽來,有股神奇、微妙的慰藉,因為他給她的愛裡還摻和著一種帶有父輩的憐惜和嬌寵。這對十六歲即離開父母去音樂學院附中讀書的她來說,有著難以抗拒的誘惑力。以前,她依賴他,喜歡聽他富有磁性的聲音,喜歡像小女孩般坐在他結實的雙腿上,讓他擁著,說她是他今生的唯一財富。三年的分別改變了這一切。 她失魂落魄地進屋,對電話鈴聲充耳不聞。室內光線黯淡,她陰鬱地呆站著,思緒如一股混亂的激流湧來。是他,都是他。如果沒有他,她不會處在這麼尷尬的境地,更不會讓父親傷心欲絕。 "盈盈,是我。"留言機裡突然傳出他熟悉的聲音:"這麼長時間,你為何不接電話?知道我有多麼想你嗎?" 她的身子微微一顫,鼻翼抽動著,心裡酸楚的浪潮一陣接一陣湧上來。自父親去世,她拒絕接聽他的電話,一種近乎懺悔的心理,促使她心生怨恨,似乎,恨他少一點,會讓父親的在天之靈不安。 "我都聽麗麗說了。你不應該把自己禁閉起來,一個人獨自傷心。知不知道,你在折磨你自己的同時,也在折磨我?寶貝,如果你真的在乎我,在乎我們的未來,不要固執己見。讓麗麗搬回去,讓她照顧你的飲食起居。只有她在你身邊,我才能徹底放心。我真希望現在就飛過來。" 姚盈聽到這裡,再也忍不住,沖過去,拎起電話,邊哭邊嚷:"你撒謊!送我出國時,你說會經常來看我。可是,整整三年,你只來過一次。你……你……你在上海花天酒地,早把我們忘得一乾二淨。我……我恨你,我再也不要看見你,你聽到了嗎?我再也不想見你!" "盈盈?真的是你?你終於接電話了?"對方毫不顧忌姚盈的發洩,聲音充滿了歡喜,充滿了憐惜。 兩顆大大的淚珠順著她的臉頰滑落下來,接著更多的淚湧出,一滴一滴地落在白色的連衣裙上。姚盈撐不住哭了起來。 "噢,寶貝別哭。我真為你心痛。前段時間為什麼要把電話拔斷?你知道你這樣做有多殘忍嗎?"他聲音消沉,飽含著真摯的憐憫。 姚盈抽抽噎噎,哭得更加傷心。 "盈盈,我愛你,我想你想得快發瘋了。"他在電話那邊發出一陣陣難以控制的呼喊,姚盈握著話筒的手顫抖起來。 "寶貝,別像鹽柱那麼冰冷,來,放鬆一點,感覺到我手掌間噴湧的電流了嗎?你還是那麼美,躺下來,像一朵迎著太陽的鮮花般躺下來,盡情開放。" 姚盈在他一陣陣充滿情欲的喘息中顫慄,心怦怦跳動起來,一瞬間,痛苦忘卻了,身體輕飄飄地飛起來,遠離塵埃。這樣多好。他的火穿透黑暗而來,熱烈地傳輸給她,把她心中的壓抑和對死亡的恐懼驅逐得乾乾淨淨。 原來,這麼輕易地就能從負荷中解脫出來,呵,再抱緊我一點,我太冷、太冷了。她緊緊閉著眼睛,突然,騰雲駕霧般的仙境被黑暗籠罩,父親的身影莊嚴高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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