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歸去來兮 | 上頁 下頁 |
| 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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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被襲擊後的彭程,很長一段時間,覺得自己像那只玻璃杯,成了碎片。他僵硬地站著,額頭的傷口仍在流血。血無聲地落在地毯上,洇成花的形狀:一朵、兩朵,蒼白的地毯開滿了鮮花,成堆地簇擁腳邊。空氣裡散發一股腥甜的氣息。他蹲下身子,用手摸了摸,又粘又濕的觸感使心臟猛地抽搐成一團。 秦小春模糊的呼聲從樓上傳來。他麻木的意識清醒了。一個聲音急切地在耳邊催促:離開,快離開這個地方。只要不看見她,去哪都成。 他跌跌撞撞沖向車庫門,一分鐘都無法忍受。 車子在空曠的高速公路上飛馳。他要去哪裡?要去哪裡?方向重要嗎?只要能離開T鎮,只要能把所有的爭吵、眼淚、血腥味和藥味統統甩在腦後,不管什麼地方,哪怕是監獄,是地獄,只要沒有秦小春。 監獄?他在熹微的晨光中橫衝直撞,倒真像被追逐的囚犯,恐懼和焦灼中帶一股自我毀滅的衝動。那一刻,希望警車出現,以風馳電掣的速度追趕;那一刻,更渴望路的前方是斷崖峭壁,他將開足馬力,由此領悟縱身一躍時極度的自由。 他盲目地在路上疾駛。路永遠平坦、寬闊,執著地向前方延伸。公路兩旁的樹木,盛開著一團團雲霓似的紅花,在黎明前的陰影中若隱若現。他呢,任由一種比死還可怕的荒蕪感攫住,對周圍的一切漠然無視。直到車輛突然增多,天地間的光線陡轉明亮,醒目的路標清晰地顯示--他正行駛在紐約方向時,才從恍惚中驚醒。 紐約?他竟不假思索把車開往紐約?他把車窗搖下,晨風拂面,那種溫柔、清涼的接觸勝過靈丹妙藥。它們沁入骨血,鬱悶的心隨之鬆動了。 想不到這麼快就重新返回。有誰在紐約等他嗎?他的心奇異地一跳,一股神秘的力量電流般充溢四肢。 他開始感到頭痛,同時,發覺臉上的皮膚緊繃繃的,像塗了層膠水。打開反光鏡,鏡子裡的臉佈滿血污: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秦小春下手也太狠毒了,要是玻璃杯再偏一點,正對眼睛,還能坐進駕駛室自由地駛向曼哈頓島嗎? 唉,紐約,這副狼狽樣去紐約?非被市民當作強盜或逃犯報警。他把車駛離高速公路,停靠在一處樹叢茂密的僻靜處。急切中拿食指蘸口水清潔面部,才擦兩下,即被血腥味刺激得腸胃痙攣。太多幹結的淤血,怎麼辦?急中生智,看到扔在座位的半瓶礦泉水。水,水,從沒感覺到它如此寶貴。 血跡洗濯乾淨了,額頭的傷口清晰地暴露出來。傷口不大,且貼近發根,只要把頭髮稍稍往下拉一點,即可遮掩得天衣無縫。他再次感到頭痛,那塊醜陋的傷疤對他怒張起大口。他閉了閉眼,猛一踩油門,"嘩--"地將車子駛出樹林,匯入開往紐約的車海。 亞東健美中心一如往昔,陽光美好地從玻璃屋頂照射下來,人們進進出出,精力充沛地迎接新的一天。老遠看見葉蘭的背影,還是坐在聽他談人壽保險的角落,周圍又多出幾張新面孔。她們依然在不知疲倦地交換"媽媽經"。彭程悄悄溜過時,只聽得一個年輕女人,用半是甜蜜半是惆悵的聲音道:"我沒想到這麼快就有孩子。" 孩子?彭程四十歲了還沒自己的孩子。陸紅曾口口聲聲發誓要給他生一個孩子,最終懷上的卻是別人的孩子。秦小春呢?根本不願意生育。他眼前閃過秦小春表弟嘲弄中略帶憐憫的口吻。他咬住嘴唇,多麼殘酷的遊戲啊。不能想。再想下去,他會發瘋,會開車返回T鎮,把秦小春和整個家都砸得稀巴爛。 他的胸脯急劇起伏,渾身奔竄的怒火使他顫抖。頭痛病又來了,與此同時,額頭的傷口像有無數根尖銳的針在刺。他一手支著額頭,靠在身後的窗子上。 他來這裡幹什麼?女人?他的頭艱難地轉了轉,眼前人影綽綽,似乎每個從游泳池出來的女人,都甩一頭濕淋淋的長髮;似乎每個女人在男人目不轉睛的注視下,都會像天使般純潔美麗。 他的命運之神在哪裡?他眼前一黑,身子癱了般,提不起一點勁。這時,走過一對夫婦,手上抱一個兩歲大的孩子。孩子盯住他,突然用柔軟的童音,發出一聲驚乎:"媽媽,那個叔叔病了。"孩子接下去還想說什麼,很快被父母的眼神止住。他們朝他充滿歉意地笑了笑,飛快離去。 他病了,連一個兩歲的孩子都看出他病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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