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_歸去來兮_學達書庫

九

　　"再跑快一點，希望在前面。對，讓身子飛起來，飛起來，如一匹駿馬奔騰在烈焰之上。你要戰勝它，戰勝它！"

　　他又一次聽到來自《英雄交響曲》中熟悉的鐘鼓齊鳴之聲。聲音漸漸宏大，充滿生命與力的搏擊。鼓聲之後，女高音凱旋的調子急劇而上，響徹雲霄。英雄死去了，他又回來了。

　　彭程猛地發出兩聲吼叫。當他終於攔住一輛車子，他感覺不到自己了。

　　第三章

　　關小年終於羽翼豐滿，從一個僅通過註冊考的顧問，奮鬥到市場經理--英文簡稱為MD(MARKETING DIRECTOR)。他乾脆辭掉年薪近十萬的工程師職務。關小年辭職那一天，彭程也結束了和"一路平安"的一年苦役，回到"恒太"，回到關小年團體，從頭幹起。

　　拿到MD的關小年得意過很長一段時間。當初竭力阻止他辭職的老婆，生怕飯碗一丟全家喝西北風，為此還賭氣抱孩子回國。等關小年成MD，態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變：家裡舉辦講座，她忙裡忙外招待客人;關小年講話，她神情專注地聽，不時埋頭做筆記。一天，關小年在家表揚手下幹將，獎品分設一、二、三等獎及鼓勵獎若干名。幾乎到會的人都能得到些書、筆之類的小東西。頒獎會開到最後，還剩一個鼓勵獎沒發。只見關小年鄭重其事地從桌上拿起筆記本，呼喚老婆上臺領獎。

　　"死鬼，也不事先透個信。"毫無思想準備的關夫人鬧了個大紅臉，她扯了扯衣服下擺，走上台，率先給關小年一拳。

　　從丈夫手中接過獎品的她，清了清嗓子，以一副領導者的姿態教育大家："誠信、專業、開創是公司的旗號，我們既然聚在一起，就好好幹。幹出成績來，公司是不會虧待大家的。像我們家小年--"關夫人的話很快被小年打斷："去去去，給你臉還真來勁了。一口一個我們公司，誰發展你成會員了？"關小年在大家的哄笑中，硬把老婆推下臺。

　　那次會議，彭程也去參加了。看著人家夫妻打情罵俏，心底一片苦澀。只聽一位夥伴，用半是羡慕半是嘲笑的口吻說："又一家夫妻店要誕生啦。"

　　"我現在不用出去跑，也可生活得很好。"這是關小年成MD後最常掛在口頭的一句話。然而，人往高處走，嘗到甜頭的關小年，非但沒歇下來，反而更玩命似的幹。下一步，要像金山當初那樣，朝理財行業的"黃金標準"--國際金融理財師(CFP)這一殊榮挺進。

　　從MD到CFP，中間曲折還有千千萬。他廣泛吸收會員，說："他們的事業像藤蘿，每個人的成功靠相互支援。他擁抱別人，就從擁抱中得到力量。"成MD的關小年，越來越像金山：說話時喜歡穿插名言警句。一次，他像個音樂指揮家，雙臂舞動，熱情飽滿地引領大家，背誦高爾基的《海燕》。很奇怪，語速不再像以前那麼著急了，給人很深沉的聽覺效果。

　　誰都知道，關小年能順利奮鬥成市場經理，除做成功幾筆大生意外，最擅長推銷人身意外險。以他的經驗之談：那些突遭飛來橫禍的受傷者，個個死裡逃生，有驚無險，沒一個曾買過意外險。聽了他現身說法有關未雨綢繆的重要性，大都會考慮投注保險。嘗到甜頭的關小年，把醫院的急診病室、幾條車禍發生頻繁的高速公路，及附近的湖濱當成主攻目標。他關注新聞，一旦得知哪裡出了車禍或意外，即火速趕往現場，以最快最有效的方式與受害者或其家屬取得聯繫。

　　"彭程，我剛從電視上看到，林肯路出了一起交通事故，受害者傷勢較輕，已被送往附近的聖保羅醫院。我家裡走不開，麻煩你去跑一趟吧。"

　　成MD的關小年，對交通事故依然處於高度警惕狀態。有事無法脫身，總叫彭程替代。彭程常藉故推託。不是他不想掙錢，而是他有心理障礙：只要一想起對方是位剛出車禍的病人，身上的血跡也許尚未擦乾，就不得不強忍傷痛，聽他介紹投保的種種好處，並回答一個又一個問題。這錢--賺得是不是有點不仁道？最起碼，也得等人出了醫院啊。難道因為害怕生意被別人搶走，便無需顧忌病人生理上的痛苦？

　　這天週末，彭程正準備去健美中心，關小年一個電話來了，說完，加了句："別忘了今晚的電話會議。"他嘴裡答應著，轉身找車鑰匙。

　　"這個關小年，我看他是嗜血成性。還真來勁了。"彭程輕聲低咕。那時，大概早晨七八點鐘光景，太陽穿過廚房的窗櫺，投射在小春身上。她穿一件雪青色長袖汗衫，一條白色寬鬆褲，臉上略施粉黛，頭髮烏黑，垂落雙肩。身材還像新婚時那麼苗條;皮膚也好，是上海女人特有的好皮膚：白皙、細膩。她正在給自己準備早餐。

　　"彭程，生意場上哪講那麼多的清高、仁慈？你不去，其他公司的人會去。別說關小年嗜血成性，我看他倒蠻適合這一行的。"秦小春轉過身，跟隨他到門口時，突然說。

　　"呃？"彭程暗吃一驚，她--什麼時候關心起他的事？自覺被騙以來，他冷落她、厭惡她。這種厭惡的心情把所有曾萌生的好感都毀滅了。整整五年，兩人同在屋簷下，能躲則躲，能不說話最好。

　　"我的一個朋友也在做這個。"她慢條斯理地解釋道："也在恒太人壽，彭翼，剛晉升MD，你--聽說了嗎？"秦小春說話的聲音輕柔，不急不徐。提到MD兩個字母時，眼裡隱隱跳動兩簇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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