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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


  沈安若不再做聲。

  「你明天要不要早點回去看他?」

  「好。」

  「我們上午走。」

  「你明天不是在這裡還有事嗎?你按原計劃留下吧,我可以自己回去。」沈安若翻身背向他,決定睡覺。

  大概過了很久,沈安若半睡半醒,有點迷迷糊糊,聽到程少臣不冷不淡的聲音,似乎在自言自語,但低低地傳進她的耳朵:「氣焰囂張。」

  她本想裝沒聽見,但睡意已經全無,索性回身蹬了他一腳:「你找碴啊。以前你跟某位紫嫣小姐花前月下時,我說過什麼沒?」

  「你亂栽贓,誰跟誰花前月下了?」

  「哼。」沈安若從鼻子裡發出一個音。

  程少臣坐起來:「我跟她只是朋友而已,我跟你說過了,你不信我也沒辦法。」他半睡半醒的時候聲音總是低低的沙啞,很令人舒服的聲音,但最後他偏偏要再加一句,「比你跟你學長還單純。」

  沈安若也迅速地爬起來,一肚子氣想發作,張了張口,還是忍住了。室內沉默的空氣壓下來,最後她說:「你那女同學去哪兒了?很久沒她的消息了。」

  「回法國了,長期定居。」

  「哦,怪不得。」沈安若低聲說,重新躺下。

  「沈安若,你什麼意思?」

  「我是說怪不得我很久都見不到她,以前我們經常會偶遇。你以為我是什麼意思?我又不聾,你那麼大聲做什麼?快睡覺,我不要跟你吵架。」

  這麼一折騰,完全沒了睡意。空氣比剛才更悶了許多。沈安若閉著眼睛數自己的心跳,程少臣也翻了身,大約也沒了睡意,語氣比平時柔和又模糊:「我一直在想……沈安若,你當時堅持要離開,難道真的與秦紫嫣有關嗎?」

  她其實想裝睡,權當沒聽見,但終於發現原來裝睡比回答問題更難。

  「難道你覺得我們倆最後分開,是因為別人嗎?雖然我也曾經懷疑過,也曾經不舒服……但以我對你的瞭解,還不至於分辨不出,你和她,就算有過什麼,都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如果說我有介意,大概就如你以前所說過的那樣吧,我需要一個藉口。」

  「你要離開我的藉口?你這藉口找得可真……」程少臣刻意地忽略她最後那句話。

  「你不也一樣,明明知道我跟江浩洋根本沒什麼,但就是喜歡拿他當藉口來消遣我。因為只要刺激到我,你自己就高興。」

  屋裡的空氣真的很壓抑。他們倆就像在下棋一樣,每說一句話都思忖半天。

  「為什麼要離開呢?我以為你過得自得其樂,什麼也不需要,什麼也不在乎,很乖巧,偶爾鬧鬧小彆扭。我一直覺得那就是我們最正常的狀態。」

  「你那樣想嗎?可我覺得我們的婚姻越來越無趣,每一步像踩在棉花堆裡,周圍全是肥皂泡,真是夢幻又虛無的狀態,還要彼此羈絆。縱使我對婚姻從來沒有過幻想,也覺得不該像我們那樣。我一度試著改變,後來覺得越要改變反而越糟,倒不如離開,成全你,也成全我自己。」

  「你想成全什麼?」

  「成全我重新得到自由,不被一張紙束縛住。也成全你,可以再找一個能全心全意接受你的好意,把你當做生命全部的女人。」

  「你可真善解人意到了極致。你又知道我想要什麼樣的女人?」

  「你需要一個能乖乖地在家裡等你的人,不用太美,不用很聰明,不吵不鬧,不要讓你費心就成。其實你想要居家感覺的時候,一個月裡也不過就那麼一兩天,但為了你這心血來潮的一兩天,你也一定要把把這準備工作做得萬全。」

  「沈安若,你把我娶你的動機解構得可真夠齷齪。」

  「哪裡齷齪,我明明是在誇你。你這個人,一定要將所有的事情都控制在你的掌握之中,根本不能容忍出乎你意料之外的事。」

  「過獎了。其實意料之外倒也有,不多而已。」程少臣的聲音根本聽不出情緒來。

  「比如說,你大哥沒娶秦紫嫣。」半晌後沈安若說。

  當室裡安靜下來時,便是沉寂,沈安若覺得壓抑,只好用講話來緩解。

  「靜雅跟你說過這個?」程少臣的聲音終於有了一丁點的起伏。

  「何必用她說,我有眼睛跟腦子。」

  「……紫嫣她家,跟我家有一些很複雜的關係,複雜到……爸媽不能容忍她進我家門。大哥一向比我聽話得多,從不違逆他們的意思。那是他這那麼大做過的最叛逆的一件事,但最終還是屈從了。雖然……總之,紫嫣到底是無辜的,我們一家都很虧欠她。」

  「她喜歡的是你吧,至少曾經喜歡過。大哥可以不介意,爸媽他們卻不能容忍,這才應該是他們要反對到底的原因。而你呢,大概拒過她,或者負過她,覺得有些對她不起,也替大哥不值,所以索性以她作藉口跟家裡鬧翻,反正你本來就想自由,而且這樣一來你心裡就舒坦多了。你做每一件事情的背後總會有不止一個目的。」

  「沈安若,你不去當編劇真可惜。」

  「可我猜對了,是嗎?」

  「你既然知道得這麼清楚,又為什麼要離開?」

  「我跟你說過了,我們分開跟別人沒有關係,你怎麼總不明白呢?我介意的不是你跟誰誰的關係,而是你的態度。你是多厲害的人,就是有辦法把別人的生活攪亂,然後事不關己地冷眼旁觀,對你覺得是障礙的人,你可以像撣灰塵一樣把他們輕易地甩掉。對我的方式,你也像在馴養寵物,想起來時就逗逗我,想不起來時就當我是隱形人。我鬧一鬧,你要麼任著我自己去鬧個夠,反正鬧累了我自己就消停了,要麼就耐著性子安撫我幾下,等我變乖了,你又把我甩一邊。或許這就是你理解中的婚姻,但卻從來不是我想要的。婚姻之於你,不過是可以拴住我不要亂跑的繩子而已。」黑夜可以很好地隱藏緊張,她自己都不清楚是在說給自己聽,還是說給程少臣聽。有些東西,她並沒有真正在心裡想過,或者不願意想,仿佛只有一個小小的萌芽,但溫度與水分合適,竟然就破土而出了。

  「你不能換更好一點的事物來形容嗎?比如風箏和線。我還以為我給了你足夠的自由。」

  「對,很自由,你對我一直很好,我從來沒否認過。所以其實我們最終離婚不是你的問題,是我自己發酵質變。換作別人興許就甘之如飴,但我當時就是存了心想讓你也不痛快。」

  這樣的對話真是令人抓狂,沈安若十分後悔不該開這個頭。而程少臣最擅長把氣氛搞得更加壓抑。他會一直默不做聲,令人鬱悶又緊張,等差不多覺得這話題該結束了,終於鬆口氣,他卻突然又出聲。

  「你心裡一直有委屈吧,直到現在還有。你心裡有氣的時候,口才就會變得非常好。」

  「我才沒委屈,我好得很。而且我口才一直很好,你不知道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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