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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


  就算沒有睡好,第二天,沈安若仍是光鮮亮麗地去拜見華奧的施董事長。華奧的最大股東是省外的大集團,董事長常年在外地,這次她就是特別來向董事長來作專項彙報,並代表華奧參加投資方的會議。

  施董事長三十多歲,相貌端正,斯文儒雅,出身世家,有一股令人舒適的氣質。沈安若與他見面的次數不超過五次,他待她極為親切,稱她「小沈」,而不是「沈小姐」或者「沈助理」,沈安若對他印象甚佳。

  會議結束後,施董說,當晚有一場他們集團贊助的交響音樂會,有贈票,問她是否有興趣去觀摩。理由那樣充分,而她一向愛音樂。沈安若想了想,欣然接受。

  很好的音樂會,但沈安若到了的時候便發現,她的座位恰在施董旁邊。施董見到她,笑得如往常一般親切友善,眼神坦然清澈,但她心裡仿佛被灼燒了一下,整個晚上並不愉悅。

  果不其然,音樂會結束後,施董順理成章地要請她吃宵夜,送她回酒店。她以種種理由婉言謝絕,仍未如願。

  有時候沈安若希望自己的直覺不要那麼靈敏,但每一次,事實總是證明她是正確的。還好都是太顧及面子的成年男女,話點到即止,永遠不會說得露骨,不會失了風度。

  沈安若直視施董的眼睛:「我一度以為您非常愛你的太太。」

  三個月前他到華奧開董事會,離開前,特意請沈安若陪同他為妻子選生日禮物。他的妻子遠在美國,他記得妻子的每一個看似尋常的小小喜好。沈安若當時深受觸動,在心中為他加分。

  「小沈,我對我妻子的愛,與我對你的欣賞,並不衝突。」

  多麼理直氣壯,多麼情真意切。這就是男人,極為優秀的男人。

  沈安若剛冒出心頭的那一點點關於未來計畫的火花,瞬間便熄滅了。

  該逃的總歸逃不掉。幾日後,沈安若接到她的前任婆婆蕭賢淑的電話,約她週末一起吃頓飯,到幾百公里以外的城市。

  「下次見面不是何年何月。你過來,讓我看看你。」

  蕭賢淑要與靜雅他們一起到倫敦去定居,即將出發。沈安若沒有拒絕的理由。

  她與前任婆婆並不親近,從來也沒說過什麼知心話。但如今回想起來,婆婆雖然態度一直冷冷淡淡,但從不曾為難過她,偶爾字裡行間對她甚是疼惜,喜歡送她各種禮物,不管她喜歡或需要與否,但分明花了心思;即使在她與程少臣離婚後,也常常差人送給她各種藥材和補品。沈安若自認為並沒有太費心思地去做兒媳,無非盡本分而已,但是總有熟人對她說,你婆婆常誇你。雖然這位高貴的夫人從未當著她的面說過好聽的話。

  「安若,我從未想到,我們倆的婆媳緣分這樣短。」這是當時她與程少臣離婚後,蕭淑賢在電話裡對她說的第一句話,如她通常的高貴冷清,不帶感情色彩,然而幾秒鐘後,電話裡傳來一聲哽咽,令沈安若自感罪無可赦。

  當時心一橫,也就撐了過去。此後她再沒去過那座已經算是很熟悉的城市,連出差的時候,都盡可能避開,只有逢年過節時打了電話問候。但如今,終於不得不見。

  因為是週末,怕路上交通擁堵,沈安若很有自知之明地沒有自己開車,一大早便去了火車站。一路上窗外景色不斷變換,從梯田、果園漸漸延綿成平坦的麥田,她心中隱隱不安,有趕赴刑場的感覺。

  沈安若到得非常早。她先去在效區的陵園看望了永遠沉睡在那裡的程興華,然後去看晴姨。晴姨一如往常的嫺靜,待她的態度仿若她們昨天才見過面,隻字未在她面前提及程家的任何事。程老先生的墓碑前堆滿了鮮花,完全沒有空餘的位置。那些花瓣還甚為嬌嫩,沒有枯萎的跡象,應該是不久前剛有人來過。鮮花之上堆放了兩隻小小的布偶狗,想來是程先生鍾愛的小孫女的傑作。

  沈安若將自己帶來的白色玫瑰花束輕輕地放到石碑之下,在看清那堆密集的花海裡有一捧白色鬱金香時,怔忡了幾秒鐘。

  到了程家她松了口氣,因為直到吃午餐時,餐桌上都只有女士們,蕭賢淑,陳姨,靜雅,她,以及程淺語小朋友。家中一切都沒變,只除了有人已經永遠不在。

  蕭女士待她一如既往。

  「為什麼要坐火車過來,人多,不安全。你說一聲,讓老王去接你就是。」

  「安若你吃得太少。陳姨今天親自去市場採購你愛吃的菜。」

  「這新髮型顯得你太單薄,臉還沒有巴掌大,你本來就夠瘦。」

  整頓飯她都是絕對主角,連阿愚小朋友都瞪著圓溜溜的眼睛一直望向她。

  飯後蕭賢淑與她在起居室裡喝茶:「前些天你寄的東西我收到了。到底是你心細,這麼多年,除了你陳姨外,從沒有人注意過我收藏這東西。」

  「去旅遊時,覺得精緻,順便帶回來。」是一些古式的簪子,她注意到蕭女士總是換不同的簪子,如同她不停地換戒指,於是見到別致式樣時便總忍不住買下,後來一起寄給她。

  「不過心細如發,對自己就不見得是好事。這世上過得快樂的往往是粗心又糊塗的人。」蕭賢淑一直盯著她看,直看得她心虛,「做人做事都要有重點,只要方向是對的,優勢在你這邊,你完全可以不用去理會細枝末節的小事。」

  沈安若低頭不語,聽得蕭女士長歎一口氣:「我想了那麼久也沒想明白,你跟少臣兩個人的聰明勁兒,怎麼就從來沒用在對的地方。」

  「對不起。」除了這句,沈安若沒有別的話可以講。

  「你對不起的人不是我,而是你自己。什麼事,忍一忍,過去就是海闊天空,怎麼非要鬧到一拍兩散。」

  沈安若抬頭望向她的眼睛,想看出一些端倪來。

  「你不用看我,少臣什麼也不肯說。不過我自己生的兒子我瞭解,雖然他在那種時候跟你離婚實在犯渾,但無論如何,先提離婚的絕不會是他。安若,我說得對嗎?」

  沈安若低下頭。任何人在蕭女士面前,永遠只有受訓的分兒,何況是她。

  「婚姻又不是過家家,怎麼能說分就分。這世上還有哪種緣分強得過婚姻,可以讓毫無血緣的人就此成為一家人,要耗盡百年的修行才換得來,怎會這樣不珍惜。」蕭賢淑看看她只比耳朵長一點的頭髮,又歎口氣,「長髮才適合你的氣質。什麼事情那麼想不開,要拿自己身體出氣,頭髮也是身體的一部分哪。」

  直到後來程少卿回來了,沈安若才得以正常地呼吸。他看她好幾眼,才認出來,朝她微笑,打招呼,支走了自己的母親大人。沈安若聽到他們的對話從門外傳進來:

  「少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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