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過客,匆匆 | 上頁 下頁
二〇


  「你很無聊呀,我愛你做什麼?你又不缺人愛。你想體會被人愛慕的感覺時,找你的美麗女同事去。」

  程少臣嘀咕了一句,她沒聽清,又低頭繡圖,過一會兒,竟見程少臣半躺在沙發上睡著了。他睡著時長長的睫毛覆下來,嘴唇微微翹著,眉頭輕輕皺著,頭歪向一側,很像個小孩子,跟他平時的樣子大不同。沈安若看得有些出神,覺得心裡有些柔軟的情緒在蔓延,但很快便將這種情緒丟了出去。屋裡開的空調,有些涼,她將溫度調得高一些,將他的頭扶正靠在靠墊上,又起身替他拿來薄被蓋上。心裡倒是懊悔,怎麼可以跟他說這麼多的話,又說那樣的話題,這個奸商,指不定哪天就成為他的把柄。

  程少臣一直睡到晚上才醒,去洗了臉,吃了她做的麵條便離開。沈安若鬆口氣,她本來很擔心他晚上要留在這裡。

  不過從那以後程少臣週末時就經常會過來。果然是距離產生美,程少臣還在遠處時,她覺得他吃喝玩樂樣樣精通,全然是翩翩貴公子,如今見多了他百無聊賴坐著發呆的樣子,竟也習以為常。

  大概因為工作累,他吃和玩都沒了興致,更多地混在她的小公寓裡吃她煮的菜。他一向吃得過於講究,沈安若本以為他極難伺候,其實他在家裡吃得很簡單,只清炒蔬菜與米飯稀粥就夠了。偶爾她也到他那邊去,但路很遠,週末擠車的人多,程少臣就過來接她,結果他開了近一小時的車過來後,便懶得再開回去。

  他靜處時大多時候都很無聊,有時候就只是坐在一邊看她繡花,一看半小時,盯得她都不自在,又經常挖苦她:「你怎麼越繡越少啦,是不是繡錯又拆掉了。」「裝模作樣,假裝賢良淑德。這樣浪費大好的時間,不如雇個人來幫你繡。」沈安若嫌他搗亂,便作勢要拿針紮他,於是他跳起來飛快地逃開。

  沈安若沒什麼特別的愛好,公寓裡也沒什麼好玩的,但程少臣也不覺得悶,每次來的時候都自得其樂,很少打擾她,比如他總是去嚇她養的那幾條魚,然後用她的電腦玩一兩小時的遊戲,有時也翻了她的影碟看,總是看到一半的時候就睡著了。沈安若都疑心,他總是莫名其妙地來,通常在她這裡睡上一下午,莫非她的沙發能夠讓他快速入眠?他近來總是一副睡眠不足精神不太好的樣子。

  再後來他終於找到沈安若家裡一樣有趣的東西。沈安若一度迷戀水晶,找到在手工藝市場擺攤的水晶商特製了一整副跳棋,每顆珠子都是純天然的水晶瑪瑙和玉髓,恰好六種顏色。其實也沒有特別貴,但那是大學時代的產物,花掉她很多的零用錢,所以她一直覺得那東西非常燒包。

  程少臣對這副跳棋感興趣極了,總是拖著沈安若來一起玩,但是不管他怎麼讓著她,也很難輸上一回,直罵沈安若笨,見她興致缺缺,便索性自己玩,最初一人分飾兩角,後來三個人,最後六組棋一起下,沈安若看一眼淩亂的棋盤都覺得頭暈,簡直不明白他到底是勞累過度還是精力過剩,竟把腦細胞用在這樣無聊的事情上,而他自己卻玩得起勁。再後來,他連六人跳棋都玩得太順手,就坐在地板上用她的珠子打彈珠玩,沈安若的地板總擦得十分乾淨,他就常賴在地上,還從書架上搬了很厚的書擺成五行陣,當成玩彈珠的陣地。沈安若見他這樣糟賤自己的寶貝,氣得要命,直抗議。程少臣斜她一眼:「真小氣,弄碎你一顆珠子賠你一顆鑽石好了。」

  「誰稀罕鑽石啦?」

  「你難道沒聽夢露唱,『鑽石是女人最好的朋友』,這東西比男人跟錢都更可靠。小姑娘啊你就是太年輕,還體會不到。」

  沈安若說不過他,便不再理他。不過他連玩彈珠的技術都相當的好,直到他玩煩了這個遊戲,也沒弄壞一顆她的寶貝珠子。

  他們還開始學習吵架,其實就是鬥嘴,他們辯論任何話題,沈安若都很少能贏,如果贏了也是程少臣讓著她,並且讓得非常明顯,令她贏了都覺得臉上無光。不過她輸了的時候就半天都不理他,程少臣也懶得哄她,由著她去使性子。沈安若一向也不是特別任性的人,等過上一兩個小時氣消了,就又乖乖地去做飯,或者乖乖地陪他出去吃飯,就好像剛才的分歧完全沒發生過。

  沈安若接到去開會的任務時,她正跟程少臣賭著氣,也沒告訴他。那天他們話不投機,沈安若覺得心煩,一言不發地吃完飯收拾整齊廚房,也不管他們本來約好了下午節目,甩了門就走了。其實也不算吵架,因為雖然她一肚子氣,程少臣卻一直在笑,氣得她更厲害。

  也不指望他出來追,她本來也不打算玩欲擒故縱的遊戲,就那樣打了車直接回家。

  在車上驀地就想起以前跟江浩洋吵架時,其實大多時候他也悶不吭聲,如果真吵便是她輸,輸了她也扭頭就走,江浩洋也從來不追。她一向都想得開,氣上幾分鐘便不再跟自己較真兒,有時還回了電話過去:「江浩洋,限你二十分鐘內出現在××路上的肯德基,不然我真的再也不理你了。」話都沒講完,江浩洋便把電話給掛了,她又氣上半天,坐在KFC裡要上兩個玉米棒和一份草莓聖代,快吃完的時候,覺得心情也好了許多,氣也消了,再抬頭便見江浩洋已經坐在她的對面,雖然板著臉,用「你無藥可救」的表情看她,但畢竟還是來了。於是她立即換了一副乖巧笑容:「我請你吃東西好不好?你想吃什麼?」「垃圾食品,我才不要。」江浩洋終於也微笑,拿過她已經快吃光的草莓聖代,把剩下的吃掉。

  沈安若輕輕歎口氣,那是多久前的事情了,好像是剛參加工作那會兒。畢業前,見面的機會寥寥,相處的方式便是打電話,也並沒覺得是在戀愛,彼此都十分客氣,後來終於走得近,如果願意,天天見面都可以,反而摩擦不斷,她煩他也煩。分手那些日子,她打算把關於對這個人的回憶永遠都遺忘在最遙遠的角落裡,免得時時令自己失意,但如今往事突然湧上心頭,竟然覺得有幾絲甜意。可見再如何介意的事,也總有時過境遷的一天,才幾個月而已,她都覺得江浩洋仿佛是關於她上一世的記憶了。

  到家不久,程少臣的電話就打過來:「咦,你怎麼突然不見了?」竟然還裝傻。

  「先生你打錯電話了。」

  「咦,真的嗎?那不好意思,打攪了。」他竟然真的就掛了電話。

  沈安若非常奇怪,為何每次想氣他時最後都會更加氣到自己,她剛消下去的火氣又躥上心頭,都怪天氣太熱了。

  她不是跟自己過不去的人,氣了幾秒鐘後,去洗了個溫水澡,將空調開到很低,爬上床蓋上厚被子。她被太陽曬得發昏,很快就困了,一睡便是一下午,爬起來找了兩部喜劇片看,看完後已經夜深。她想起白天的事,於是發了短信過去:「大渾蛋,小氣鬼,沒修養。」短信一發送成功,立即關掉手機,第二天打開手機時,也沒有短信回過來。

  程少臣還是隔天打一個電話過來,也不提那天的事,她也懶得翻舊賬,只是不給他好氣,他八點鐘打來電話她說「我已經睡了,你吵醒我」,十點鐘打來時她說「我在公司加班,沒時間跟你聊」,程少臣從不糾纏,說「你繼續睡」或「你忙吧,早回家」就掛電話,也不揭穿她。於是沈安若用她整天寫分析報告的還不算太笨的大腦稍作思考,很快便得出「太把他當回事,註定是自虐行為」的精准結論。

  這日程少臣電話又到:「公司還是家裡?」

  「我在××市。」沈安若覺得很是揚眉吐氣了一把。

  「真的假的?你到那兒去做什麼?」

  「公司派我過來進修。」其實是開會一周。

  「多久?」

  「不太長,最多半年而已。」

  「很悶吧。」

  「怎麼會,當年暗戀過我的帥哥排隊請我吃飯,已經排到下個月。」

  「那你就慢慢享受有帥哥陪伴的盛宴吧,小心別吃太胖,免得回來後沒人認識你。」

  卻沒有想到到了週五,程少臣竟然來了。當然是為了公務,而決不可能是為了來看她,這點自知之明她絕對有。

  沈安若坐著計程車兜了一大圈找到程少臣時,他正坐在茶樓裡悠哉地品茶,見著她就笑了:「真丟臉,這不是你念書的城市嗎?竟然也迷路。」

  「你還好意思講,是誰故意說錯這條路的名稱讓我兜圈子?」

  「你有什麼證據說我是故意的?」程少臣的表情無辜極了,「我說去你住的賓館找你,你又不肯。」

  「你怎麼來了?」沈安若知道辯論一向贏不過他,轉移話題是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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