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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二


  人類對於死亡的畏懼是與生俱來的,即使那些自稱「天不怕地不怕」的悍匪猛將,也不過是抱著「狹路相逢勇者勝」的信條去拼去賭罷了。相信巴克納在逃亡過程中一定曾經不斷地反思過,看得越清楚、想得越長遠,越對未來充滿了無法承受的畏怖。

  「我不想……死……」巴克納垂下頭,滿臉涕淚橫流,但那柄槍仍舊抵在嚴絲額頭上。

  「死,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死亡之後的漫漫等待。有時候我會想,假如在無邊無際的暗夜裡有人作伴,彼此扶挽著一起等到天亮,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巴克納,你的兄弟們已經先走一步,我想你也不會令他們失望,對不對?」嚴絲的聲音如同歌劇裡的詠歎調一樣柔美,帶著說不出的旖旎,像一陣和爽的秋風,在平臺上緩慢地蕩漾開來。

  「我……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巴克納抬起頭來,眼神中充滿了巨大的悲哀和迷惘。

  「現在——」嚴絲抬起右手,托住巴克納的腕子,令槍口指向他自己的太陽穴,「扣下扳機,一切就都結束了。所有生命無法承托的痛苦與災難,都在一瞬間消失。那時,你就可以卸下沉重的包袱,安心去睡了。」

  很顯然,她用的是一種比司徒守的催眠術更厲害的武功,類似於中國古代的「移魂大法」。

  如果巴克納自殺身亡,他的手下自然會鳥獸星散,不足為患。

  我用眼角余光向四周掃了一眼,那些抱槍凝立的殺手們半數以上是伊拉克人,但無法分清哪些是暗殺團的老部下,哪些是來自薩坎納教的教眾。

  巴克納的食指顫了一下,順從地勾在扳機上,一點一點向後扣動。

  「喂喂,巴克納,你清醒些,別被她催眠了。看著我,看著我——」司徒守狂叫起來,從側面前沖,企圖插在嚴絲和巴克納之間,隔開兩個人的對視。就在刹那之間,嚴絲的右手霍的一長,按在巴克納頸下,一捏一拗,哢嚓一聲,竟然硬生生地將對方頸骨折斷。

  距離較近的幾名殺手驀的揚聲怪叫,但卻沒有合圍上來,而是丟下武器,向門口飛奔逃逸。

  司徒守沖近,巴克納的身子搖晃著頹然而倒,嘴角已然湧出大口大口的鮮血。

  「巴——」司徒守叫出了一個音節,嚴絲探出左手,大拇指快捷如閃電般壓在他的喉結上,稍稍發力,司徒守就喘不過氣來了,乖乖立定站住,不再大呼小叫。

  我在巴克納中招時,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大步後退,挑起殺手拋下的一支長槍,毫不猶豫地向遠在大廳西北角橫樑上的狙擊手射擊。在小規模遭遇戰中,狙擊手是一個獨立的作戰單位,具有與指揮官持平的自主性,能夠自由決定下一步的行動。巴克納死了,狙擊手的第一反應會是射殺兇手,但那兩名偽裝得很成功的年輕人慢了一步,兩張胡茬遍生的臉龐在我的瞄準鏡裡一閃,隨即以自由落體之勢摔在地面上,只有沉悶的槍聲在大廳裡激起了短暫的回音。

  大部分殺手選擇了逃走這條路,看來巴克納的管理能力並不出眾,沒有攏絡住這群人的真心。當他們對紅龍的信仰和崇拜徹底消失後,除了為錢賣命之外,最重要的就是保存好自己的命,等有了機會再賣給出更高價錢的人。

  「司徒,我說過,咱們的合作結束了。你非但沒有離開港島,反而跟叛軍在一起,又準備與薩坎納教相勾連,實在讓我有些傷心。其實我們曾有機會保持友好的朋友關係,一直保持下去,相互幫助,相互捧場,可你卻親手破壞了這種大好局面,逼得我走最不情願的那步棋。這一次,希望你不要怪我。」

  嚴絲的語氣淡漠得像已經融化的冰,沒有絲毫暖意,只有令人心驚膽寒的陰冷。她能一招齧斷巴克納的頸骨,舉手之間殺掉司徒守更是不費吹灰之力的一樁小事。

  「沈……沈大哥,救命,救救我……」司徒守身子一晃,聲嘶力竭地大叫了一聲,隨即喉結被重新控制住,無法呼吸,幾秒鐘內臉色就變得鐵青一片。

  大廳裡只有我們三個還平平安安地站著,除此之外,便是滿地狼藉的屍體和廢車,成了一個實實在在的破爛攤子。也許在司徒守的預想中,倒下的應該是我和嚴絲,他們才是高高在上的勝利者。

  世事無絕對,計畫總是趕不上變化快。做為勝利者,我並沒感到劫後餘生、殺盡強敵的喜悅。相反,看到屍體的時候,我心裡總會翻滾起一陣無聲的厭倦,因為殺人是最殘酷的一件事,若非形勢逼人,我寧願自己撤離,給巴克納等人以生存空間。

  「放了他吧,讓他走。」我不得不開口。

  司徒開死了,基於朋友間的道義,我必須讓司徒守活下去,以彌補我對他哥哥的歉意。那時候,如果我沒有逼問司徒開什麼,他或許能活得更長久一點。

  嚴絲冷笑著:「他知道太多事,放他走,總有一天你會後悔的。」

  司徒守拼命地扭動著脖子,試圖逃脫嚴絲的掌握,但最終沒能如願,半邊脖子牢牢地控制在她手裡。

  「兩位,我發誓什麼都不說,而且馬上離開港島回美國去,我發誓……我發誓!」司徒守的雙腿拼命顫抖著,如果不是被嚴絲牢牢控制著,只怕會膝蓋發軟,可恥地跪下去。

  嚴絲轉過臉來,冷冷地看著我:「你堅持自己的意見?」

  我點點頭,司徒守那副可憐巴巴的樣子讓我有些難堪。他的哥哥司徒開在港島古玩界是鼎鼎大名的人物,在任何場合見到任何大人物都不會自卑自賤,而自己的弟弟司徒守卻沒有一點骨氣。

  嚴絲放開手,司徒守支撐不住,一下子跪在地上,幾乎壓住了巴克納的身子。

  「哼哼,將來,你一定會後悔現在所做的決定。」嚴絲冷笑著推開司徒守,俯下身子,仔細地檢查著巴克納的嘴。

  我扶起司徒守,本來有很多話想告訴他,要他千萬不能丟了司徒開的臉,但最後卻只化成兩個字:「走吧。」

  港島的江湖,容不下這種天生具有「軟骨病」的男人,再待下去,給他二十年、三十年的時間,也混不成司徒開那樣一個行業間的翹楚人物。司徒守如同罪囚得到了大赦,猛的爬起來,跌跌撞撞地下了平臺,轉眼間便消失在門外,連向我道謝都忘記了。

  死了這麼多人,免不了又得驚動警方,再次弄得附近的住戶人心惶惶的。我不想殺人,但往往被逼無奈,不得已而為之,否則就只能做別人的槍下之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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