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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七


  我清楚地表明瞭自己的立場,與這些頑固古怪的恐怖分子攪在一起,只會弄得自己身敗名裂。

  阿倫爾大笑起來,翻開電腦包,取出一疊彩色照片,足有四五十張,「啪」的一聲拍在桌子上。最上面的一張,顯示我正坐在咖啡廳裡,手裡端著杯子,埋頭翻看報紙,身後的背景,是常春藤咖啡廳二樓上某位韓國影視紅星的巨幅廣告。

  一瞬間,麥義帶來的那位「假孕婦」被狙殺時的情景浮現在我腦海裡,兩名殺手先射殺了二樓上的女人,接著又被自己的同夥遠距離狙殺,這一點對於神射手阿夏來說,非常容易做到。

  阿倫爾的粗短手指橫向一劃,照片胡亂地在桌子上攤開,有幾張竟然是麥義站在我的書房裡時的情景,地上躺著四具屍體,自然就是效忠「紅龍」的四名殺手。最後幾張,是我站在住所門前,與嚴絲告別,圖像清晰之極,甚至能看出我臉上悒鬱的沉思。

  「這些照片能說明什麼?沈先生,不必說你也懂。他們都是『保龍計畫』裡的關鍵人物,能夠榮幸地與你站在一起,又說明了什麼?最關鍵的一點,你是港島最高明的婦科專家,給孕婦診脈的功夫無人能及。『保龍計畫』要保護的就是『紅龍』的龍種,所以,我不得不懷疑,你已經加入了這個組織——」

  照片的確能令人產生恰如其分的細節聯想,換成任何人都會覺得,我已經扯進了這個計畫。此時能夠證明我的清白的,大概只有楊燦與何東雷了。案發的第二天清晨,是他們兩個帶人察驗現場,親自將麥義等人的屍體拖走的。

  阿倫爾不是明察秋毫的員警,只是「寧可殺錯、決不放過」的殺手,而且他的每一頁人生履歷,永遠都是跟「殺人事件」聯繫在一起的,絕無例外。

  「我沒有加入什麼『保龍計畫』,你也清楚地看到,麥義已死,嚴絲逃走,他們所謂的計畫已經暫時中斷。我只是醫生,並且是沒有任何政治傾向的無黨派人士,此前更沒有支持『紅龍』的意圖,你該明白,我們港島人對於伊拉克戰爭始終都是抱著中立態度——」

  阿倫爾又笑了:「沈先生,那些都不重要,這個年代,任何人都可以為錢做任何事。金錢的力量大於一切,不管是美國總統的指令還是阿拉伯小國君主的口諭,都比不過金錢的誘惑力。塔斯社、美聯社、路透社都有過長篇大論的報導,『紅龍』留下了足夠買下全球所有油田三倍的財富,用來複國。那是一個龐大得令人恐怖的數字,對不對?」

  那些報導,曾在坊間傳得沸沸揚揚,並且為各國的藏寶搜索家們津津樂道,一個個都被「紅龍」的遺產燒紅了眼。不過,一切金錢財富對我來說,都是飄飄蕩蕩的浮雲,毫無實際意義。一杯水、一碗飯、一個小菜的生活對我來說已經足夠,假如擁有再多的金錢並不能讓自己更快樂一點、再幸福一點的話,又有何益?

  「對,但我對『保龍計畫』一無所知,麥義或者嚴絲更沒有殷勤邀請我加盟的表示。」我實話實說。

  窗外,有個騎著單車的年輕人晃晃悠悠地經過,把一個老式的車鈴搖得叮叮噹當亂響。一窗之隔,室外光影婆娑,一派大好的初夏風光,室內卻是冷氣森森,轉瞬間就會刀槍並起,流彈橫飛。

  阿夏忽然輕咳起來,很顯然,那個搖搖欲墜的老式風扇非帶來的只有一年多來積累下的大把浮塵。

  「你怎麼了?阿夏?」阿倫爾的關切之情溢於言表。他們之間的合作維持了超過十年時間,出手不下一百五十次,身體和心靈都融合成了一個整體。

  這大概是我唯一可以展開反擊的缺口了,如果戰鬥開始,我會先發制人射傷阿夏,擾亂阿倫爾的心神,然後才想辦法順利脫困。

  「沒事沒事,快點問他『紅龍』的女人在哪裡,繞來繞去,一點進展都沒有。」阿夏有些不耐煩,「啪」的一聲關了電視機,風扇的雜訊更加刺耳起來。

  我苦笑了一聲:「自始至終,我就沒見過什麼『紅龍』的女人。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在常春藤咖啡廳裡,你的人已經射死了一個孕婦——」

  阿倫爾眉梢一挑,突然露出一絲譏笑,但我及時接了下去:「那個女人死得很慘,小腹被子彈連續穿透,但我不得不通知兩位,她根本沒有懷孕,你們浪費了兩名優秀的殺手,卻只換來了一個打草驚蛇的結果。」

  阿夏在我身後咬牙切齒地拍打著桌子,惡狠狠地叫出聲來:「如果不是那個姓方的女孩子莫名其妙殺出來,都蘭和都拿就不會落在員警手裡,也就不必麻煩我親自出手射殺自己的弟子了——你和那個女孩子都該死,這一次,老老實實合作的話,這筆賬就勾銷掉,否則你死,她也逃不了,都得死,給我徒弟抵命!」

  我看不到她的表情,想必已經五官扭曲,恨不得跳過來把我撕成碎片了。

  咖啡廳的那場狙擊戰,我只不過是適逢其會,無意中被牽扯進來,想不到埋下的危機會時至今日才爆發出來。

  阿倫爾皺起了眉:「沈先生,不要兜圈子了,麥義和嚴絲都是『紅龍』的近臣,而麥義更是『保龍計畫』的首席執行者。他死在你的書房裡,嚴絲又被你親手放走,你總不會幼稚地說這一切都與自己無關吧?」

  他捏起了一柄小刀,灰白色的刀刃閃出一道冷森森的寒芒,另一隻手拍在電腦包上,冷淡地一笑:「刀,我有;錢,我也有,無論是為了保命還是得利,我想你都該說出那些秘密。畢竟,如你所說,港島人向來保持中立,既不傾倒在美國的星條旗下,也不偏向伊拉克的黑色黃金。說出秘密,對你不會有損失的。」

  我只能繼續苦笑,最近的確見過兩個阿拉伯女人,只是她們的來歷都不會與「紅龍」劃上連線。要我杜撰出一個根本不存在的身懷龍種的女人,真的是件不太容易的事,況且薩坎納教與「紅龍」戰鬥了這麼多年,對他的情況非常熟悉,胡編亂造只會令事情的結果更糟。

  「抱歉,阿倫爾先生,我無話可說。」這句話明顯激起了阿夏的憤怒,大步從櫃檯後面繞出來,腳上的拖鞋發出「啪嗒啪嗒」的巨響。

  當她繞到我的正面時,我才發現在她邋遢的偽裝之下,隱藏著一張嬌俏動人的臉,鼻翼因為過度激憤而不停地扇動著。

  「無話可說,馬上就得死——而且是不得好死!」阿拉伯女人的性格都是走在兩個極端的,要麼溫柔似水,要麼熾烈如火,她顯然是屬於後一種。她能走到這個位置,至少給了我反擊的希望,暫時可以忽略來自背後的夾攻了。

  「沈先生,其實我可以坦白告訴你,所有參與『保龍計畫』的人都要死,只不過時間早晚問題。奧帕教主死了,『紅龍』也死了,我們不可能讓他的子孫重現站在伊拉克的統治舞臺上,唯一的願望,是把同族殘殺的悲劇終結在這一代。從阿拉伯沙漠動身時,我們已經在奧帕教主的墓碑前發過誓,哪怕是只剩最後一個人,也會戰鬥到底,讓『紅龍』斷子絕孫。」

  阿倫爾的聲音帶著刻骨的仇恨,但同時也夾雜著一絲悲涼。仇恨的力量,足以燃燒整個阿拉伯沙漠,近二十年來,「紅龍」在國內排除異己的殺戮行動始終都沒有停止過,所以反對他的人遠遠超過擁護者的數量。

  「兩位,我再重複一遍,『保龍計畫』根本與我無關。」也許我該向他們闡明,「紅龍」有罪,但他的子孫卻是無辜的,沒有人一生下來就該被殺,懷著孩子的孕婦更是應該受到更為人道的保護。

  「你可以死了——」阿夏抓起了桌面上的小刀,高高地揚起來。很顯然,她不能算是用刀的高手,這個動作讓她的身體空門大開。

  「噗噗、噗噗噗」連續五聲槍響,在那扇寬大的玻璃窗碎裂落地之前,阿夏的眉心、脖頸、胸口已經連噴出五道血箭,在陽光下如同剛剛榨好的番茄汁一樣飛濺著。

  「阿夏——」阿倫爾大叫著彈跳起來,身軀雖然龐大,但動作卻敏捷如飛猿。

  「嘩啦」一聲巨響,玻璃碎片落了滿地,細小的玻璃茬飛濺起來,有十幾片直接插進了阿倫爾的面頰,但他根本顧不得自己,伸出左臂環住阿夏的肩膀。

  那一刻,我有足夠的機會拔刀射殺他,但我卻後退了一步,沒有出刀。

  在中國古代的傳說中,鴛鴦鳥向來都是終生相伴,永不分離的,直到同時閉上眼睛為止。阿倫爾對阿夏的感情深刻入骨,從他緊皺的眉、緊咬的唇上就能看得出來。我不想在這個時候殺人,將更多的痛苦加諸於兩人的身上。

  「噗噗」,又是兩槍,阿倫爾後心中彈,熱血飛濺。

  大名鼎鼎的鴛鴦殺手也實在是太大意了,港島並不是他們想像中不設防的冒險家樂園。

  對面的屋頂上,有個冷漠強悍的影子悄然站起來,懷裡抱著的黑色狙擊步槍傲然指向天空。同時,一小隊警員貓著身子迅速轉過街角,接近冷飲店門口,手裡的微型衝鋒槍一起指向阿倫爾。

  射殺阿夏、射傷阿倫爾的正是何東雷,他第一次在我面前展示槍械射擊的的功夫,可謂是「一擊必殺、冷酷無情」。記得最早港島「飛虎隊」的一名退役成員曾經說過,對於窮凶極惡的犯罪分子而言,警員與殺手毫無區別,都是「以殺止殺、不留活口」的一槍斃命。

  我曾看過數次警員格殺匪徒的場景,也清楚鴛鴦殺手的危險性,只是這一次看到阿倫爾臉上悲痛欲絕的表情,忽然變得有些感傷起來。

  現代社會中,生離死別、痛徹心肺的愛情越來越少,他們不該在這種局面下結束自己的感情的,至少要像電影鏡頭中表現的那樣,給雙方一個最後表白的機會,但何東雷的射擊意圖太明顯了,先打死阿夏,讓阿倫爾方寸大亂,才二次開槍打傷他,然後派人沖進來活捉。

  何東雷把槍挎在肩上,雙臂一振,怒鷹一般飛落下來,穩穩地站在街心,隔著那個空蕩蕩的窗框,冷冷地盯著那對陰陽遠隔的被困男女,陡然揮手:「抓人!」

  我沒有看到楊燦,但肯定是我打的求援電話引起了員警的注意,馬上跟蹤而來。

  冷飲店的門半掩著,沖在前面的警員一聲呼哨闖了進來,但他們的前進動作卻無法跟阿倫爾的出刀速度相比。一刹那間,阿倫爾袖子裡射出一輪精光湛湛的飛刀,尖嘯破空,噬向同時跨進門裡的四名警員喉結。

  發射飛刀之前,他並沒有揮臂運勁的動作,讓警員們毫無防範,扣動扳機的動作至少延遲了十分之一秒。

  任何人都不該小看鴛鴦殺手,錯看之後,付出的代價將是慘痛無比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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