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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她吸了吸鼻子,眼珠子迅速一轉,學著方星的口氣:「草王菇清香,草王菇清香,哈哈……」反手把霰彈槍插入後背上的槍套裡,雙手抱拳:「請。」

  一陣風從窗子裡吹進來,她陶醉地眯起了眼睛,長吸了一口氣,脫口叫著:「啊,好香的花,多久沒聞到花香了——」許多個不同神態的轉換之間,此時這一面,才是她的純真本色。十八歲的女孩子,愛花、愛美、愛香水、愛漂亮衣服,天性使然,幾乎沒有人能逃脫這四樣。

  我帶她下樓,廚房裡的確飄出了一股新鮮蘑菇的天然香氣。

  關伯有一道以蘑菇為主要食材的拿手好菜,據他自己誇耀說,這是來自于慈禧太后時關外禦廚安哈葉那的首創,名為「天外鮮」。跟他在一起數年,我只嘗過一次,的確鮮美之極。

  他和方星之間,仿佛有某種心靈感應似的,每次費心思做菜,總能盼到她光臨。

  無情走路時幾乎沒有聲音,像只輕飄飄的蝴蝶,但我想及她的身份,不免在心底裡苦笑:「即使是蝴蝶,也是屬於唐門的毒蝴蝶,碰不得摸不得的。」雖然沒有細看她的古銀耳環,我卻從耳環的發射方式上判斷出,那是一隻中空並且帶有兇悍機關的改裝品,其威力不亞于方星攜帶的第二支轉輪手槍。

  這個回合,兩個女孩子應該是打平的,在霰彈槍與轉輪前的嚙合對峙之外,都留了足夠的致命後手。

  「請坐,我去沖咖啡。」我指向書桌對面的椅子,忽然一陣感慨。

  同樣的一張椅子,葉溪、方星也都在上面坐過,這些一股腦兒出現在我生命裡的女孩子,到底最終會成為我的什麼人?

  無情滿不在乎地走過來,胳膊一甩,背包「噗通」一聲落在書桌上。

  穿窗而入的陽光,在那只米老鼠掛件上閃了閃,讓我意識到,那不是大街上十塊錢一件的廉價飾品,而是另外一種詭異的暗器。

  我皺了皺眉:「無情小姐,我誠心留你吃飯,千萬不要——」

  「不告而別?對不對?放心放心!」她大笑起來,露出兩排參差不齊的白牙,「單單為了喝一碗千里飄香的蘑菇湯,我也得留下來。」

  她的手伸進背包裡,摸索出一隻黑色的衛星電話,飛快地撥了一個號碼,等到對方來接,立刻吼叫起來:「哥,是我,無情……」

  我退出書房,給無情留下與唐槍電話溝通的機會。

  一陣困倦襲來,我張嘴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恰好被從廚房探出頭來的方星看在眼裡。

  「沈先生,原諒我又一次做了不速之客。其實前幾次我就發現那個女孩子在向小樓裡窺探,這次尾隨而來,替你看家護院,希望不會招致你的反感?」她手裡握著一把帶著露水的香菜,表情坦蕩之極。

  直覺上,她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但我不想說破,讓大家難堪。

  我在廚房裡沖了四杯咖啡,分給關伯和方星,想了想,又替無情那杯多加了一勺紅糖。她那麼瘦削的女孩子,多補充些熱量豐富的紅糖,百利而無一害。

  這個動作,又落在方星眼裡,等我回頭時,看見她正翹著嘴角無聲地笑著。

  「她是我朋友的妹妹,也就是我的妹妹——」我覺得有必要解釋什麼。

  方星臉頰上現出兩個又大又深的酒窩,睫毛撲扇了一下,搖頭笑著:「不必解釋了,不過——」她的聲音壓低下來,「要不要我去探聽一下她的電話內容?沈先生,幾百年來,蜀中唐門似乎沒出過一個大發善心的好人,多提防點好。你是正人君子,不方便做這些,我就不同了,本來就是惡名昭彰的樑上君子。」

  我稍微猶豫了一下,她已經閃了出去,無聲地上樓,大概是要用「珍珠倒捲簾」之類的武功從窗子裡倒掛下來,偷聽無情的談話。

  「小哥,看看方小姐,時時處處都為你著想,真是沒話說。這麼賢淑體貼的女孩子,越來越鳳毛麟角咯……」關伯又一次發出感歎,總而言之,方星在他眼裡,百分之百完美,即使是這種有傷大雅的「竊聽」行動,也成了優點的一部分。

  三分鐘後,方星又無聲地退了回來,不等我問,已經失望地搖頭:「沒有什麼值得關注的秘密,不過是小女孩向哥哥撒嬌而已。」

  「哥哥」兩個字,語帶雙關,她臉上的笑容說明了一切。

  方星端起放著草王菇的盤子,走到水槽前沖洗,當她轉過臉時,我的第六感又一次告訴自己:「她心裡必定藏著什麼沉甸甸的秘密,每一個笑容都那麼短促,仿佛是為了配合說話而故意裝扮出來的?」

  可以肯定,她對關伯的迎合舉動,頗有深意。

  這一點,關伯或許可以理解為——「愛屋及烏,因為愛上我而連帶喜歡這個家、喜歡每一個人。」

  我卻不肯一廂情願地這樣認為,那些一見鍾情的經典愛情例子到了今天只會出現在文藝作品裡,以她的名聲和經歷,幾乎沒有可能一下子跌入愛情的渦流裡不可自拔。

  再度推開書房的門,無情正雙手支著下巴,對著窗子發怔,電話被胡亂地塞進背包裡,仍舊有一截天線露在外面。

  「無情小姐,咖啡來了。」我放下託盤,緩緩落座。

  她轉過頭,眼角有哭過的痕跡:「哥哥說,別跟你開玩笑,不該動你的金子,口氣從來沒那麼凶過,都怪你誣陷我偷東西。」一邊說,兩串淚珠又撲簌簌地滾了出來。

  我真是冤枉到了極點,本來是無辜的失主,反過來又要被她指責,但又沒法發火,只能取了紙巾遞到她手邊,柔聲勸慰:「是我錯怪你了,別哭別哭。」

  唐槍寄來的石板畫惹出的麻煩還沒結束,無情的出現,又像是一場夜半風雨,不得不讓我分心。到了現在,只能一邊看一邊化解,這個世界,本來就是女孩子得寵的年代,全球都是如此,港島的風氣絕對不會例外。

  無情臉上的風雨,來得快也去得快,兩張紙巾沒用完,已經破涕為笑:「哥哥說,為了將功折罪,要我把石板畫的來歷仔仔細細、一個字不落地講給你聽。還有,如果能拉你加入他的盜墓行動,就徹底原諒我,既往不咎。」

  畢竟還是個稚氣未脫的女孩子,考慮問題極其簡單,哭哭笑笑,根本不必去管別人怎麼看。

  我立刻精神一振:「這個處罰決定,我完全贊成。不過,加不加入,要看這個故事的精彩程度再定,先喝了這杯咖啡——」

  紅糖對於女孩子來說,提神補氣效果僅次於興奮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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