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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我的指尖稍稍一動,第二柄刀又彈在食指、拇指之間,刀刃上躍動的寒光,刹那間割裂了茫茫夜色。

  「別誤會別誤會,沈先生,我是給唐槍送信來的,只是路過,毫無惡意,更不是穿門越戶的飛賊……嘻嘻,當然,府上時常給飛賊光顧,就算我是賊,也不多我一個對不對?」他笑得彎下了細瘦的身子,但雙手卻聽話地高高舉起來,對我手裡的飛刀頗為忌憚。

  「你是誰?」我盯著他的胸口位置,直到確信那裡並沒藏著厲害而歹毒的暗器發射裝置。

  「我姓無,單字『情』。」他眼睛裡的笑意像永不止息的波浪。

  我從沒聽說過這個名字,但還是緩緩點了點頭:「他的信呢?請拿出來。」

  他舉起那朵落花,湊近自己的鼻子,深深吸了一口氣:「好香的花,沈先生躲在這裡享清福,遠離江湖上的風風雨雨,真是羡慕死我們了——信在,但我總得索取點什麼報酬吧?」

  「你要錢?」我反問。

  「對,我要——」他的話沒說完,我已經向前猛衝,從他身前掠過,帶起的風聲,把他手裡的花卷得葉瓣四散。

  一張折得四四方方的紙片已經落在我手心裡,帶著萬寶路香煙的淡淡甜香。這是唐槍一直以來保持的習慣,即使是在最陰森恐怖的古墓裡,他的嘴角也永遠叼著香煙,而且是唯一的萬寶路品牌。

  他喜歡用煙盒裡的錫制寫字、畫畫,並且有一次曾告訴我說,自己小時候的理想就是做一個背著畫夾的吟游詩人。只是造化弄人,握著畫筆的手現在握的卻成了開啟古墓的鑰匙。

  「我在摩蘇爾,寄給你一張畫,很酷,查收,無情是你的崇拜者,前去瞻仰,記得給他簽名留念。」

  唐槍的中國字寫得歪歪扭扭,遠不如他的英文手寫體來得漂亮,畢竟是在英國飄泊過那麼久的人,除了盜墓,還學了滿口正宗的倫敦音英語,並且混了一張劍橋大學的博士生證書。

  「沈先生就是這麼感謝信使嗎?早知道是這種規格的禮遇,不如不來了!」無情用力搖頭,右耳上掛著的一個古銀耳環不停地來回晃蕩著。

  我微笑著道歉:「對不起,最近發生了一些不太愉快的事,我不得不防。」

  「那麼,我的酬金呢?」他丟開殘花,向我伸出右手,促狹地緊盯著我的臉。

  我皺了皺眉:「支票簿在樓上臥室裡,跟我去拿。」

  他的神色突然一陣窘迫,抬頭向二樓急促地望瞭望,馬上改變了口氣:「算了,下次再說吧,我還趕著有事,這就告辭,再會。」

  這個小小的變化,讓我立即起了疑心,因為臥室裡放著達措送來的金條,雖然所有的窗戶上都安裝著鋼柵防盜網,卻不一定能擋得住這些夜行高手。

  「請留步,只要一分鐘就好。」我擔心那些金子的下落。

  「好吧,主人好客,我也只能——」他的身子驟然箭一樣向上彈起來,猶如膝蓋上裝了最強力的彈簧一般。

  我不想傷他,有不超過十分之一秒的遲疑,但旋即跟著躍起,單手抓他的腳踝。

  「呵呵,來抓我啊?」在空中無處借力的情況下,他竟然能急速地向側面飛旋了出去,如同一架被湍流鼓動的水車,這種輕功,即使不是江湖上最高明的,也能進入當代前一百名之內。

  飛刀在我手裡顫了兩次,始終沒有射出去。

  又是一次不該有的遲疑,他已經輕飄飄地落在籬笆上,輕笑著甩手:「還你飛刀,你犯了一個美麗的錯誤,哈哈哈哈……」

  刀的來勢靈動飄忽,他應該也是一名暗器高手,發射手法堪稱高明。

  我接下了刀,看著他一路飄然離去,這才發現自己的臉微微有些發燒。

  「這是一個女孩子,真是太大意了!」我狠狠地自責,被達措夜訪弄昏了的頭腦逐漸冷靜下來。

  剛才從她懷裡取那封信出來時,指尖已經略有察覺,此刻被她握過的刀柄上,更留著淡淡的粉香。再結合她的體態、說話時的語氣以及故意遮掩的脖頸位置,全都說明了她的身份。

  我是一個婦科醫生,但她現在不是我的病人,那樣唐突的動作,實在不是正人君子的行徑。可惜現在,想向她道歉辯解,也沒有機會了。

  不出我所料,金子已經全部消失,盒子裡只留下一張煙盒錫紙,上面歪歪扭扭地畫了一張眥著大牙的笑臉。

  我鬱悶地長歎,看著紋絲沒動的防盜窗,真是懷疑這種東西的存在到底有什麼價值,抑或只是防君子不防小人的擺設?其實,剛才達措離開時,我應該先把金子還他,免得節外生枝才對。怪只怪他說的「消息」讓我的精神高度緊張,竟然把金子的事全都忘在腦後了。

  睡了一整天,到這時候已經毫無倦意,索性重新回到書房,剛剛落座沒有三秒鐘,面前的電話鈴聲驚心動魄地響了起來。

  第08章 身懷十根脈搏的孕婦

  我立刻抓起電話,免得如此突兀的動靜驚嚇了關伯。

  「喂,沈老弟,沈老弟,重大發現!我有一個重大發現!你聽見了嗎?這是一個奇跡,人類醫學史上的奇跡……」

  對方的嗓音已經提高到了極限,幾乎是在聲嘶力竭地吼叫著,聽筒裡激蕩著巨大的回聲,表明對方是在一個空曠的大房子裡。

  「梁醫生?這麼晚了,什麼事值得如此興奮?」半夜三更打電話來的,不是瘋子就是工作狂,這位姓梁名舉的醫生是香港中醫大學的頂級教授,不折不扣的超級工作狂,自稱「無父無母無妻無子無師無友」,醫學鑽研就是他生命裡的一切。

  我跟他並非深交,只不過在去年中醫大學那個「脈象層次決定同體生命個數」的課題中有過幾次交流,大家例行公事地交換過名片而已。

  「沈老弟,你能不能現在就來大學的綠樓頂層實驗室,我有無比重大的發現,如果研究能有定論,將會淩駕于古今中醫學史上的任何頂尖人物,什麼華佗、扁鵲、孫思邈、李時珍,統統滾一邊去,給我提鞋都不配。你、我將成為名彪青史的偉大——」

  他的嗓子已經完全啞了下來,但興奮程度有增無減,我只能打斷他:「梁醫生,很晚了,我已經休息,明天見面可以嗎?你最好現在服用一點鎮靜劑,對自己的身體會好一點。」

  對於工作狂而言,根本沒有時間觀念,就算他手腕上戴滿手錶,也不會弄明白下午三點和淩晨三點的區別。

  梁舉陡然高叫,聲帶馬上要破裂一般大吼:「十條命!我把過脈了,她有十條命,一個有十條命的孕婦——」

  聽筒裡似乎有高亢而激烈的聲浪噴出來,讓我情不自禁地皺著眉,把電話拿得遠一些。

  「十條命的孕婦?」我一瞬間並沒理解他的意思,以為是「懷了十胞胎的孕婦」。

  十胞胎的懷孕情況雖然驚人,但人類醫學史上的多胞胎之最,卻是一位一次生下了十五個胎兒的女人,只是都沒有活下來。目前有資料可查的,是巴西農婦莎達路,在一九六四年一胎生下八男二女共計十胎,成為世界上多胎一次存活的最高記錄。

  能在港島發現懷著十胞胎的孕婦,也可以說是一次驚人的記錄,但似乎並不能成為令梁舉瘋狂激動的理由。

  「恭喜你梁醫生,港島能夠有機會平了世界多胞胎記錄,特區醫學聯合會,一定能頒獎狀給你。咱們明天再說可以嗎?我真的不太方便。」

  跟這個工作狂通話,並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因為你實在叫不出他會在什麼時候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叫,心臟不好的人搞不好就會被他嚇得提前離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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