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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逐漸地與如風相識以來一直共渡的時光一個片段接著一個片段在記憶中連續上映。

  在冷府認識他,被他戲弄;在澄映家再次相見,在大街上被他擄走……給我帶上戒指;抱著我躍進泳池;把他自己送給我當生日禮物……在三更半夜告訴我他將永遠要我;設計使我蹺課,在馬路上接吻,在大街上跳舞,陪我玩家家……將我綁在床鏈上;瘋狂刺激地高速飛車……在母親的墳前任我拳打腳踢;拍賣場上的扶持,以及夜夜的溫存……直到前一天清晨的那杯牛奶,盛著他的歉意和體貼。

  一幅幅印象盡皆鮮明,似乎剛剛才發生在昨天。

  罐子空了,我順手把它放在落地燈旁邊的圓幾上,視線掠過擺在那兒的電話,看看牆上的掛鐘時針正指向兩點,那麼紐約應是夜裡一點左右囉?他睡了嗎?還是也在想著我?我拿起電話打他的手提,卻聽到一把柔和的女聲請我稍後再撥,他把電話關了。

  掩不住內心的失落,從來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般渴望可以立刻見著他,哪怕是能聽聽他的聲音也好。

  一個念頭在腦中閃過,反正我也沒事,於是再度拿起電話,我撥通紐約的總機,記下所有夠得上檔次的酒店名稱和總機號碼,開始一家一家地打電話去查。查過一家沒有找到就撥一次他的電話,撥不通就再往下一家查。查到第六家時我驟覺自己是個傻瓜,怎麼不首先往華倫道爾問個究竟?他可不是我,會隨便地認為住得過去就行,而紐約首屈一指的大酒店非華倫道爾莫屬。

  我立刻打電話過去,當接線生請我稍等時,我既抱著些微的希祈,卻又越來越覺得此舉的愚蠢,也許他會住在公司裡?也許會住在朋友處?也許冷家根本在紐約就有房子?為什麼不安心等他的電話呢?若把剛才的國際話費加起來沒准都夠我買張雙程機票飛往紐約了。

  「林小姐?」電話那頭傳來悅耳的聲音,我心一跳,道:「是。」

  「你要找的冷先生查到了,他住在二零一零號房,電話號碼是——」

  我忙不迭地道謝,飛快記下號碼,心頭萌生一份狂喜,正似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的那種雀躍和無比的歡欣。

  如風,拜託你要在房裡,我邊摁電話邊在心裡禱告,如風,請你一定要在!

  振鈴響起,一聲,兩聲,三聲,我的心開始下沉,四聲,五聲,六聲,心情直線下墜沉到了穀底,抱著最後一線希望我繼續往下聽,第七聲,第八聲,「叮」有人取了聽筒!雙眼立時布了滿目潮氣,我找了他一輩子那麼久呵!

  「見鬼的是誰?」傳過來一聲叫吼。

  我的呼吸窒了窒,那樣的火爆語氣明白表示他正被嚴重打擾。

  「喂!」

  啊!對!怎麼忘了他那裡是淩晨,肯定是被我從床上叫了起來,難怪要發脾氣―——

  「風,是誰呀?不說話就算了,別管他了。」聽筒裡隱約傳來女子的催促聲。我呆在當場。

  「Shit!」他的叫聲陡然變得十分尖銳:「瀟,是不是你?瀟!」

  原本已在心裡頭默誦過幾千幾百次的說辭,此時硬梆梆哽在喉嚨,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哎呀!」那把女聲也陡然在拉高,夾帶著笑意:「是林小姐呀!」

  「Shut up!瀟!是不是你?!」

  一個女人,一個女人在他房內,她叫他「風」,她的聲線相當動人,一如她在鄉里木屋對我說她並不想傷害我時那樣好聽。

  「回答我!瀟!說話!」

  我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意識在上一秒已被轟得粉碎,心底冰涼徹骨,我努力再張開嘴:「如——風,這種玩笑我已經開過,沒有新——新意了,我們換一個好不好?如風,告訴我,那是——電——電視的聲音——」腦袋一片空白。

  電話那頭寂如死水,半晌:「你在哪?」他問。

  我拼盡最後一絲力氣握住話筒:「在我們的公寓。」

  「出了什麼事?」他的聲音很沉。

  「沒事——我悶得慌,想找你——聊聊。」為什麼?為什麼?誰能告訴我這是為什麼?!

  一聲巨響傳來,似是拳頭捶在硬物上所發出的響聲。

  「你到底出了什麼事?是什麼原因促使你打電話給我?說!」震天的叫喝令我耳膜生痛。

  我對著空氣吃吃笑起來,眼淚隨著笑聲傾瀉而下。是否生命已到了盡頭?要不為何一輩子的淚會集中在這幾天內流完流盡。

  「別擔心,我真的沒事,不過是剛剛看完一本十分滑稽十分荒謬的愛情小說,覺得裡面有一句話挺有意思,想要念給你聽……你要聽嗎?」

  「念。」他的嗓音出奇的沉靜。

  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無休無止:「我找遍了全世界才找到了你。」

  聽筒裡又是死寂,我竭力止住笑聲,卻止不住在臉上奔流的淚:「就這麼回事。好了,要說的都說了,你公事那麼忙,我不打擾你了。如風,再見。」我輕輕放下電話,對那頭傳來的急厲叫聲選擇了充耳不聞。然在我要掛上它的刹那,支持我保持冷靜的理智從頭到腳全線崩潰,我疾速地收回它大聲喊道:

  「我從來沒有恨哪一個人像我恨你這樣!你永遠也別想再見到我,你這個壞人!騙子!我死給你看!」我扔掉話筒,淒厲的哭喊在空蕩的屋宇中盤繞,跌跌撞撞地沖了出去。

  我以為終有一日他會打心底在乎我,我甚至以為我都快要成功在望了,然而在我鼓足勇氣準備告訴他我的心意時,卻意料不到他會在同一時候用事實間接告訴我他的定奪。原來所有的甜言蜜語都不過是應景的臺詞,所有的情真意切亦不過是當時衝動的情緒。從一開始就明白,期望他為了一個女人而有所改變莫過於希祈太陽北升南落,卻為何會一直都抱著億萬分之一的希望,幻想有一日會出現奇跡?我多可笑多幼稚!莫怪他要罵我蠢笨,我確是天字第一號傻瓜!以致夢醒的一刻如此傷痛欲絕。

  眼淚一直往下墜,我將車子駛得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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