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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我情緒欠佳,你最好安靜些。」語氣壓抑並且疏離。

  我不敢多言了,就這樣一肚子委屈,卻居然很快入睡,並且一夜無夢。

  身上蓋著薄毯,冷如風不在身邊,我立刻睜開眼。

  一道微弱的晨曦光線將我的目光牽引過去。巨幅的落地玻璃牆前,厚沉的賽克牆簾被拉開了一道細縫,他側身倚牆而立,無聲無息的望著外面,指間的香煙已積有一長截的灰燼;神色似縹緲又似冷凝,仿佛在想著什麼,仿佛受到某種困擾,卻又仿佛什麼都沒有想,不過是純粹隨意地站在那而已,我捕捉不到他真實的思緒,我懷疑在這個世上沒人能真正瞭解他。

  「醒了?」他回過頭來,背著光線表情更是難測。

  他的情緒似乎仍舊欠佳,我乖覺地爬下床。

  漱洗過後傭人端來早餐,我飛快用完。

  「我送你回學校。」他說,語氣平淡,不熱切也不生硬。

  我躊躇,並不確定自己樂意和這樣的他呆在一起:「我——等雨盈好了。」

  我說了等於沒說,他換過衣服拿起車匙牽了我就走。

  下得樓來,傭人才將門拉開,抬頭一望竟見漫天飄雨!我一下子就失了魂魄。

  春天,又到了?時光流失的——真是快。

  如風在學校門口放下我即刻就飛車離去,似乎多耽擱一秒都會有所損失。

  一整個上午我都坐在靠窗的座位上發呆。

  雨淅淅瀝瀝地下著,料峭的風拂面而來,挾帶著冬末殘餘的寒意,人行道樹上光禿的枝頭不知何時已抽出了*黃的新芽。人間世事似乎總是這樣循環往復。

  我倚著學校大門的門柱,手指中捏著跟香煙閑閑地吸著。放學已經很久了,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沒有離去,是因為就這樣子無所事事地待著也挺隨心所欲麼?還是我根本不想回到那棟我住了二十年有餘的宅子裡……

  眼角的餘光瞥見一道撐著傘的身影漸行漸近,在走出大門看見我時步履一滯。

  我彈開手上未吸完的煙,走進紛飛的雨中。

  「瀟——」方澄映遲疑的叫喚頓時變得急促:「瀟瀟!」

  任風吹得我的髮絲亂飛,我頭也不回。

  望著半空中迷朦的雨絲,很自然的就聯想到了清明時節。路上冷清清的幾個行人只顧著急急地趕路,沒有一個像是欲斷魂的樣子,原因簡單不過,現代都市所見皆是柏油路或者石板馬路,最低限度也會澆個瀝青,哪裡還有杜牧時代走在泥濘土路上,鞋子沉重的提不起腿來的艱難?步履輕鬆自然就不必斷魂了。現代人的步履真的較從前輕鬆嗎?似乎是,又似乎不是。

  我靠著站牌拿出煙來,清明是快到了,什麼時候也該去看看母親了。

  我拿出第二支香煙,百無聊賴。

  吸完第三支,我開始往回走。

  潑出去的水可不可以收回?發生過的事可不可以從記憶中抹去?劃破的傷口在血止之後會不會不留疤痕?我一概不知道,我只知道說過的話可以不算數,人生有些時候可以再從頭。

  方澄映站在原地,水珠從她撐著的傘沿滴下來,斜飛的雨點把她的群打濕了一片。她呆呆地看著我,臉上掛著兩行清淚。

  天空在下雨,心頭某一個看不見的角落也在下雨。

  ***

  再見到冷如風是在一個月後。閑來無事,我約了雨盈和澄映在「鄉里木屋」,一杯雙色雪球還未勺到底,他就來了。

  澄映生澀地喊了一聲「冷大哥」,雨盈則備戰般瞪著他:「你來幹什麼?」

  他淺笑著望定我。迎上他能夠用以勾魂攝魄的視線,我放下手中的小匙:「嗨,真巧。」

  他拉起我的手。

  我沒有動。他眼曈內的黑芒閃了閃,我仍然沒有動。

  他撐著椅背俯下身來,扳過我的手,親吻我的手腕,掌心,直到每一個指尖,牽引我的手去摩娑他俊美異常的廉價:「唔——全是我熟悉的味道。」

  四大洋的波濤頓時全向我襲來,胸腔內仿如掀起滔天的巨浪。我強迫自己收回視線,卻在別過頭去的瞬間遇上澄映了無生氣的雙眸,我驚叫:「放手!」

  「不大可能。」他轉而香我的臉。

  「如風,請放開。」我的聲音裡傾瀉了幾乎一生的疲累,「不必存心將我釘上受難的十字架,我已經在上面耽的夠久的了,我認輸,我跟你走。」

  他定定看了我好一會才鬆開我。

  我起身的同時雨盈霍然起立:「哥,我很愛你也很敬重你,你要攪商人和別的女人我都管不著,就是林瀟你不能碰!人家冰清玉潔的好女孩,跟你多呆一次名聲就多臭一分,你別害了她。」

  她停下來,端莊的笑臉上現出罕見的認真。

  「大哥,不要在我心目中變壞。」

  冷如風訝然地望著她,繼而彎起了唇角,向我斜挑眉峰:「看來我原則上不碰的女人還得多加一類,就是我寶貝妹妹看重的好女孩。」

  他如此說著,確實邊說邊將我摟過去,在望向雨盈時他忽地話鋒一轉:「如果大哥將這位冰清玉潔的好女孩娶回家去做你的大嫂,我在盈盈的心目中還會變壞嗎?」

  雨盈目瞪口呆。

  我用力拖著他快步走向門口,成應有入灰燼的眸子一步比一步遙遠,卻在手推木門合上的那一刹狠狠地烙上我的心頭。

  我鬆開他的手臂,他反過來一把抓住我。

  「不管是你活我,都沒有欠負她。」淡漠的口氣完全不帶煙火。

  女人愛上他是她們自己的事情,與他全不相干,只有傻子才會自找麻煩去為她們的行為負責。在她們乖乖聽話的時候,他心情好又有閒暇時就哄哄她們,美其名曰「雙方各取所需」,若然她們給他帶來了麻煩,他就請她們走路,管的你是生是死。將一顆芳心癡誠地捧去獻給他嗎?他根本看不上眼其中的摯愛,隨手揮在地上,什麼時候不覺意踩到了,覺得礙著他的去路便順帶抬腳踢到一邊去。

  「冷如風,總有一天你或遭到報應。」

  「我等著。」他淡嘲。

  我再不想說話,打開他車子的門坐進去,一合上眼澄映的臉龐就在無光的黑暗中飄來蕩去,感覺自己是個罪人,我根本沒有能力和他劃清界限。是不是自古以來什麼東西都難兩全?

  什麼聲響?我抬起眼皮,愕然看著他鑽進來,拉上車門跪坐在我的雙腳兩側。

  一時之間只覺了無生趣:「接吻是不是?」

  伴隨著話語去解他上衣的扣子,雙手放置在他的胸膛吻上他的唇,撞到了他的牙齒。

  他沒有任何反應,待到我粗魯的動作因洩氣而停止,他才扳開我的身子。

  「怎麼變得這麼消沉?」

  我繼續解著他襯衣下擺的扣子:「把車座放平我們現在就可以make love。」他不是就只要這個嗎?我遂如他所願好了。

  他吻住我,雙手在我的背後來來回回地尉撫,直到我在他的懷內不知不覺由僵硬而舒軟。我以手掩目不去看他,怕淪在脆弱邊緣的情緒會洩漏心底更多的悲酸。

  感覺到他拿開我的手吻我的眼簾,我不得不睜開眼睛,入目便是他洞熟人心的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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