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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扶起椅子,撿起扔了一地的書本疊好碼在書桌上,倒掉一盅的煙蒂,整理好床鋪,用濕毛巾拭淨母親臉上的微塵,拉開厚厚的窗簾,打開窗子和通向陽臺的落地門,風和陽光一起湧了起來。我走向陽臺,伸個懶腰後深深吸進一口清涼的空氣,再徐徐呼出。

  我獨自活了十幾年,我仍得活下去。

  電話鈴響。

  我回房拿起聽筒。

  「瀟瀟——」傳過來雨盈既惶恐又期待的叫喚。

  我剛剛看完的那本小說有個好結局,所以我現在的心情也很好。

  「也不知某些人是怎麼回事,在學校吃人臉色吃得不夠嗎?回到家裡還要不時送自己過來討幾頓閉門羹,難不成冷如風虐待你,讓你三餐不繼?」

  自覺說話聲氣懶洋洋的,自然而然想到了冷如風,他說明天下午拉我放學。我要跟他一乾二淨,他卻要跟我沒完沒了。

  雨盈愣了半分鐘才反應過來我肯搭理她了,興奮的對著話筒尖叫:「你這不要臉皮的東西!誰虐待我你心中有數,別給我拿腔拿調的!」

  我幾乎被她震破耳膜,望了眼話筒,好,我不拿腔拿調,我掛電話。

  一會兒,鈴聲又大作,我再度拿起聽筒,客氣地道:「你好,請問你是哪位?」

  「你去死!不不不!你去生吧!不不不!God!我腦袋都糊塗了!總之,不許你再掛我的電話!不不不,我『請求』你別再掛我的電話,OK?」

  我笑起來:「出來喝杯咖啡吧,老地方,怎麼樣?」

  「耶!半小時後見!」她啪的一聲摔下話筒,完全忘記她剛剛才「請求」我別掛她的電話。

  我們習慣去的咖啡屋有個別具泥土氣息的名字,叫做「鄉里木屋」,以往曾經積聚過我們不少的歡樂。如今再次坐在那個我們從前最喜歡的角落,懷舊主題的樂韻在空氣中飄來飄去,似乎一切都是老樣子不曾改變,只在侍者拿來Menu電霜淇淋的時候才驟覺身邊少了一人,一句「澄映想來點什麼」梗再喉嚨吐不出來只好硬生生咽回肚裡去,感覺縱使不是恍如隔世,也有著揮不去的唏噓,物仍是,而人已非,三人行的現代般詮釋起來大概是各人行各路吧。

  雨盈要了一客香蕉船,我點了一杯雞尾酒,叫做「夜魔」。

  「以前可沒見你喝這個。」雨盈邊吃著雪糕邊目不轉晴看我淺飲。

  我笑笑不說話。

  「我聽說有一位大一的學弟在學生餐廳當眾遞給你情書,你看都不看插回他的上衣口袋就走了,有這回事嗎?」

  我凝神想了想,印象模糊:「可能把,我記不起來了。」

  「哈!又一個倒楣蛋。喂,我還聽說澄映最近也在走蜜運,有個學長在追求她。」

  我晃了晃杯中墨藍的酒,哦了一聲。聽說?

  「我和她從那天起也掰了。」

  我看著她,冷如風沒有告訴我這個。

  「是她不對,她該向你道歉,她不道歉我不會原諒她。」雨盈的神色極其認真;「只要她道了歉,我都會原諒她。」

  雨盈的是非觀念很強,黑白好壞對她來說永遠不會不分明。

  「如果她到清,你會原諒她嗎?」她的臉上現出明顯的憂慮還有明顯的懇求。

  我啜了口酒,視線飄向窗外。

  今日這個人還挽著我的胳膊親昵地要我以後作她的伴娘,到了明天一覺醒來,仍然是同一個人,一轉身卻指者我的鼻子罵我下賤。世界很大,變得很快,我不適應。

  「瀟瀟!」

  有人喚我,我如夢方醒,指頭望向雨盈。

  「你會嗎?」她又問。

  「換個話題吧,好嗎?」我望向酒杯。

  她失望地嘟嘟嘴,好一會兒才道:「好吧。」

  我提議換話題,一時卻又不知可以拿些什麼作話題,最後還是她再挑起話頭。

  「瀟瀟,『女茗』進了一批春裝,我覺得有一條裙子非常適合你,明天下課後我陪你去看看怎麼樣?」

  「改天吧。」

  「你明天有事?哎,我隨口問問而已。」

  「你大哥說明天接我放學。」也沒有隱瞞什麼的必要了。

  「喔!」她張圓了嘴,「這表示什麼?」

  我苦笑,如果我知道這表示什麼就好了。

  雨盈瞪著她的香蕉船,用小勺狠狠地刮了一大塊,狠狠地送入口中,好不容易咽下去,終於還是忍不住大罵出聲:

  「臭冷如風!色豬冷如風!我要跟他斷絕兄妹關係!世界上那麼多女人她不去碰,淨挑我的寶貝!我這輩子做的最錯的事就是聖誕夜帶了你和澄映回家,我居然還把你們介紹給那個採花賊!噢!上帝懲罰我!澄映在明知道一點指望都沒有的情況下還是一頭栽了下去,他甩都不甩!你夠爭氣沒有被他迷的丟掉七魂六魄吧,他卻偏要伸手來染指!我要殺了他!這個色迷迷的撒旦!追根究底,我們三個好朋友會鬧到分崩離析,他才是真正的罪魁禍首,豬豬豬!」

  我搖頭失笑,雨盈才是最可愛的。

  「我受夠了!」雨盈尖叫著將手中的小匙往桌上一摔,「林瀟,放下酒杯!」

  我一怔,順從地放下杯子。

  他美麗的大眼幽幽地盯著我,卻好久都不做聲。又過了良久,她才低低說道:「瀟瀟,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現在的你離我好遠,感覺好陌生。」

  我微微一震。

  「又或者,你根本從來就不曾離我有多近。」她越說聲音越低。

  我閉上眼睛靠向木椅,這不是我所認識的雨營。雨盈率真,雨盈咋咋呼呼,雨盈愛撒嬌,雨盈夜粗暴地罵人,但雨盈從來不會講大道理。到底是我無意之間流露出來的淡薄本性傷害了她,還是分開一個月之後她變得成熟了?怎麼回事,似乎一夕之間我所熟悉的事物都不再熟悉,林智長成了小大人,而雨盈,曉得思考了。

  「我不習慣這樣的你,好像——歷經了多少的傷心,我——我覺得心裡好難受。」說到最後她的聲音都有些哽咽了。

  我伸出手去慢慢覆上她的手,握緊:「對不起,雨盈,我無心的。」

  以前與她和方澄映,三個人的圈子無形之中營造著一個小世界,在歲月的渲染和特定環境的烘襯下,我原本以何種面目出現在那裡的,以後也就是那個樣子,時間一長,就成了習慣定了型,那個我就是雨盈習慣的我。散夥之後,形單影隻的生活慢慢使我的某些潛伏特性浮現,一個多月不在一起,乍然再聚,雨盈覺得我陌生了,不能接受。我們對彼此都陌生了。

  「一個人的內在有許多面,不同的環境不同的情緒下會表現出不同的個性,我們常說人是矛盾的微妙的綜合體,就是這個道理,以前的我是我,現在的我也是我,但不管是以前的我還是現在的我,都只是一部分的我,你可以明白嗎?」

  我耐心解釋給她聽,卻沒有告訴她,許多時候出於需要,人們習慣掩飾真實的自我。

  她雙手托腮半歪著腦袋,一會之後似了然地點點頭,有些不好意思地對著我笑了。

  我和雨盈算是前嫌盡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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