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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想她夾在你和方澄映之間尷尬地做人,問題是好意並不代表一定是好事,你忽略了盈盈的情緒,她因你的不肯原諒而自責非常。」

  「繼續說服我?」我學他拿至尊無上的說話口氣。

  他低笑:「據說有人在背後罵我——什麼來著?我想想,哦,好像是『卑劣』,卑劣?不錯的形容詞。」他說的輕描淡寫。

  一下子就憶起殷承烈聽見他誇獎的驚恐神態,我長歎:「她找對人了可不是?冷公子親自出馬,焉有不馬到功成之理,林瀟謹領聖命。」

  「希望我怎麼報答你這個人情?套句老話以身相許要不要?」他說。我可以想像此時他臉上正掛著沒多少好意的笑。

  「瀟,你的溫香軟玉一直在我腦海中揮之不去——」

  「打住!」我大聲喊停,再讓他說下去,難保他不會說更難聽,「冷如風,我警告你別再調戲我。」

  他哈哈大笑:「遵命,夫人,換你調戲我怎麼樣?你要告訴我,我的氣息和味道也在你的腦海中揮之不去嗎?我的甜心。」

  真實被他惹得既羞又惱了。

  「如果你先告訴我昨天夜裡你在哪個女人的床上說過類似的情話,今天晚上你又準備在哪個女人的枕邊重複你的甜言蜜語,那麼,我也許會考慮你的建議。」

  他的笑聲不減,而我的氣惱似乎是更挑起了他逗弄的樂趣,他居然說道,「我昨晚在——」

  「我一點都不想聽!」我再度打斷他,話衝口而出,「冷如風,女人在你眼中有無地位可言我不管,但撇開雨盈這層關係不提,我們也算是相識吧?你不以為應該給與我最起碼的尊重嗎?還是你根本就不把別人的尊嚴當作尊嚴?」

  「小刺蝟發威囉。」

  「你——」我揉著額頭,他非得這麼那麼難纏嗎?「好吧,如風,如果你真的認為欠了我一份人情——雖然我本人並不以為然——而且也不想背負它,那就請幫我一個忙。」

  「為你效勞,我的小姐。」

  「我弟弟和他學校裡的混世太保有些江湖恩怨,我不放心他。」

  「芝麻大的小事也好意思拿出來勞動本少爺,林瀟你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這個男人,他的精明銳利能夠洞穿人心。也好,既然他挑起了頭,我也不妨攤開來說:「你幫我這個忙,就算是我們之間相互抵消,從此各不相欠。如果你不滿意這個解釋,那麼可以給你第二種,被你碰過的女人或多或少都會從你那裡獲得報酬,我雖然沒和你上床,也算是被你碰了吧?解決我弟弟的麻煩就是我所想向你所取得酬勞,而我以為這是我應得的。總之不管是哪一種解釋,結果都只有一個,就是希望從今以後你我倆人在各自的世界裡各自生息,老死別再往來。」

  「謬論。敏感的小姑娘,我和你調情僅僅是因為我喜歡和你調情,我無意以對待你所謂的『我的女人』的方式對待你。」

  「對,你無意,你只是那樣做而已。」

  「冥頑的小傢伙。」

  「我想我們之間沒什麼可說的了,我可以掛了嗎?」我氣猶未消,卻也不敢未經他的同意就切斷電話,我說過了,我怕這個人。

  「下禮拜一我就接你放學,到時見,寶貝。」

  到時你最好去死,我二話不說掛掉電話。

  第四章

  林智安排他的哥們去了別墅暫住,我不想去,他拗我不過便也留了下來,整天吊兒郎當地跟著我進進出出。這個乳臭未脫的小子要保護他柔弱無知的姐姐免遭仇家有可能使用流氓手段的暗算。

  在我的房間內,他凝視我母親的畫像良久,忽然回頭對我說: 「老爸很愛她。」

  我脊樑一僵,冷冷地看向他,卻意外地看見他眼內堆積著與他年齡不相稱的深沉。

  我翻開小說:「你該打個電話去別墅問問你的朋友吃飽了沒有。」

  他輕輕歎了口氣,引得我倏地抬頭。

  小孩子是不懂得歎氣的,換言之,會歎氣就意味著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我頭一回在林智英氣逼人的眉宇間看到了某種程度的成熟,刹那間心頭一震,千萬不要告訴我,他的灑脫他的滿不在乎他的嘻哈他陽光般的笑容也只是一副習慣用來處世的面具。在這個宅子裡,不快樂的人已經太多太多。

  「在樓下辦公房裡,大辦公桌最中間的抽屜裡放著一個相框,相框裡裝有兩幀照片,一張是你母親的獨照,另一張是你一周歲時一家三口的紀念照,相架纖塵不染,拇指的框邊因時日年久而有了磨損。」

  他的語氣淡然,似乎是在敘述一件與他全無關聯的事情。

  我和上手中的書本:「你應該慶倖那裡面沒有位置留給你或者你的母親。一個人懷念他所失去的東西,沒有比這更正常的事情了。」

  而我不認為那有任何意義。「林智,我想休息了。」

  他拉過一把椅子,跨坐在我的床邊:「他愛你,比任何人都愛你,也愛你逾任何人,因為你是他女兒,因為你身上有你母親的影子,還因為你不要他的愛也不愛他——在這個家裡,你只關心我吧。」

  我整理好枕頭朝裡躺下,抖開薄毯蓋上:「出去時請順手關門。」

  「從我懂事以來,就天天看著你對待你自己的親生父親相對待殺父仇人,將他付予你的感情點滴不留擲回給他,不到他遍體鱗傷不肯甘休。有無數次我恨不能沖上去一張將你打暈在地或者乾脆擰斷你的脖子了事,你竟然殘忍的利用一位父親無私無求的愛反過來毫不留情地傷害他整整十五年!如果單純是責怪他在你母親去世後續弦,到底是什麼原因使得你對他有這樣深沉的恨意?已經折磨了他這麼就還不肯停手!」

  我一骨碌坐起來,指著門口沉聲道:「出去!」

  他的嘴角扯出一抹近似悲哀的笑。

  「還在很小的時候,我就天天對自己說:快快長大!長大了我才會有被人承認的能力,別人才不會再以對待小孩的態度看待我,只要長大了我就可以安撫母親的憂愁,可以分擔父親的痛苦,還可以嘗試去解開姐姐的心結,嘗試使這個家稍微像一個家。所有的這些話都是要留到十八歲才對你說的,如果不是我再無法忍受他的日漸沉默和消瘦——」

  「林瀟,你只要正眼看他一下,就就會發現這一個月來他蒼老的速度有多快,他的兩鬢都斑白了!我慫恿媽媽陪他出去散心,然而我也知道那沒有用,在這樣下去,我毫不懷疑直到臨終他都不會有開心的時候,縱有天大的理由都過去那麼久了!」

  「住口!住口!」雙手亂揮亂撥,我將毯子枕頭全掃落在地。

  心口隱隱作痛,我咬著牙齒笑起來:「你心疼你的父親,你看不過眼我的作為你想知道因由是不是?好!我告訴你!因為我心疼我的母親!她的一生那麼短暫!他得一生卻這麼漫長!我母親孤零零地在黃泉路上走了十五年,他卻伴著妻兒在人間相享盡富貴!這就是原因這就是理由!你滿意了沒有?!」

  林智整個跳起來,一腳踢翻椅子!眼內迸射出忿恨的殺意,他指著我大聲咆哮:「你這個怪物!你心理變態!你真真沒有人性!你母親應該慶倖她走得早走得快走得呱呱叫!免得活著也遲早會被他的女兒活活氣死!那可就更悲慘了!走在黃泉路上何止孤零零而已!還會同的錐心刺骨呢!」

  「混帳!」我發狂地撲過去撕打他,他反手一撥將我推倒在地。

  我爬起來取下牆上母親的畫像緊緊摟在懷內,坐在牆角望著橫躺在地的椅子發呆。

  ***

  我在一夜之間學會了吸煙,一學會便吸了兩天兩夜。

  我躺在床上邊吸煙邊看小說,一本連著一本。當最後一本翻過了最後一頁,我將書隨便一扔,放下煙雙手枕到腦後,瞪著空白的天花板不知道自己可以想些什麼。有人敲門。

  持久的敲擊在得不到回音之後變為使勁得拍打,還夾著慌惶的驚吼:「姐!」

  吵死人了。我答一句:「死不了。」

  門外安靜下來,半晌,林智說:「你兩天沒出來了。」

  我拿起未燃盡的香煙,一口一口學習吐煙圈,待到噴出最後一口煙氣,外面已經沒有聲響了。

  我望著正對床頭的母親的畫像,她笑得好柔好美好幸福。時間消逝得再快再漫長都于她的容顏無損一絲一毫,她臉上經久的笑容在十五年後依然宛轉地流動,美麗的讓人心底發酸。

  昨天夜裡她又回來看我了,就像從前一樣,對我笑對我唱歌,也對著我歎息對著我垂淚。每一次在他臨離去使我都會拉著她的衣角痛哭失聲問她為什麼要拋下我為什麼為什麼,每一次她都以一種我不能理解的悲傷的眼神凝視著我,然後飄身而去,遺留下我一個人,對著蒼茫虛空的世界哭到肝腸寸斷。

  手指一陣灼痛,我驚回神,將手中的煙蒂扔下。

  環視一眼烏煙瘴氣的房間,終歸從床上坐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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