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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五


  儘管得到及時治療,但葉毛左腿最終留下殘疾,走起路來有點兒瘸。

  自小打翻了一碗滾燙的玉米糝子稀飯將遲勝葉燙傷,遲勝愚一直覺得他這輩子欠姐姐的。

  遲勝愚是高考制度恢復之後自己考上大學的,畢業後分配到一家國有企業工作,後來因為熱衷於管理走上了國企經營者之路。他的雙胞胎姐姐遲勝葉比他早兩年經推薦成了"工農兵大學生",因為戀家,也出於支持家裡的男子漢遲勝愚有更大發展的心態,遲勝葉大學畢業心甘情願回老家當了鄉村初級中學的英語教師,待在父母身邊伺候老人。

  遲勝葉的婚史也很不如意,她剛剛參加工作在鄉村中學戀愛的男子後來棄教從政,當上副鎮長就變心了,和一位年輕漂亮的女子搞在一起,拋棄了遲勝愚的姐姐。副鎮長和遲勝葉離婚的重要理由是嫌老婆自脖子以下大半個身子有燙傷留下的疤痕,包括一隻乳房也不成樣子,他說和這樣的老婆睡一個被窩經常做惡夢。副鎮長不喜歡結髮妻,他的爹娘卻喜歡遲勝葉生的兒子,死活不讓兒媳婦把孩子帶走。遲勝葉被這次不幸的婚姻傷了心,離婚後沒有再婚,住到娘家一直到給父母養老送終,然後自己也快到退休年齡了。

  遲勝愚仕途順利,官越做越大,錢越掙越多,老婆停薪留職開公司,孩子送到國外去了,未來的美夢是全家移居澳洲或者美國、加拿大,父母不在了,老家唯一讓他牽腸掛肚的是雙胞胎姐姐遲勝葉。遲勝愚調祁北礦業任職以後,集團在香港設立了辦事處,一方面搞產品行銷,一方面做期貨,還要為集團成立股份有限公司、隨後在境外上市做準備。在他擔任一把手之後,祁北集團駐港辦事處突然來了一位神秘女人,名義上是辦事處特聘的市場顧問,但實際上什麼也不顧什麼也不問,至於這個人究竟是幹什麼的,根本無人過問。

  遲勝葉被弟弟放到祁北集團駐港辦事處,領一份工資卻不幹具體工作,心中很不安寧。她曾經語重心長對遲勝愚說:"弟呀,咱姐弟倆是窮苦出身。你知道咱倆的名字本來的含義是什麼嗎?我是』剩菜葉子』,你是』生洋芋蛋子』,咱倆小時候吃不飽飯,老爹老娘就靠爛菜葉子和洋芋蛋子把咱倆養大成人。你現在官做大了,手裡有權,可以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可是人不應該忘本。咱爹媽一輩子誠實做人,靠吃苦受累養家糊口,他們的最大願望是兒女平安健康,過平常人的日子。你讓我到香港來,我原以為是工作調動,給你們集團幹些資料翻譯或者其他事務性工作,領一份工資,也長長見識,看看』資本主義』的花花世界,就心滿意足了。你總不能讓我白吃飯不幹活吧?那樣姐良心不安,對你這個集團董事長的形象也不好啊。"遲勝愚對姐姐說:"姐你放心吧,我讓你到香港是幹大事的,不能讓你--我的親姐姐,我在這世界上最重要的親人--幹一般文員的活兒。咱爹娘苦了一輩子,沒享幾天福,沒給我報答他們的機會就急匆匆走了,這是我一輩子最大的遺憾。父母不在了,姐您就是我最重要的親人,您在香港肯定能幫上我的忙,我也要報答您,讓您成為真正的有錢人,後半輩子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遲勝葉說:"我這輩子無所求,能平安度日即可,再說,我的年齡差不多也該退休了。弟呀,你可不能為了姐做不該做的事。你幹到目前這個位置不容易,千萬要珍惜,不能犯錯誤。"遲勝愚說:"你的年齡不是問題,沒有人會關心你的歲數。我知道啥事情該做啥事情不能做,您就放心吧。"

  聽了姐姐一番話,遲勝愚意識到他倆儘管是同胞姐弟,但思想觀念卻有很大差距,要讓姐姐進入他所期待的角色,還需要一個過程。遲勝愚先動員姐姐去做美容整形,這一點比較容易做到,因為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再加上脖子以下的疤痕曾破壞了遲勝葉的婚姻家庭,是她心中永遠的痛。遲勝愚說:"姐,你身上的傷是我造成的,為了治好這些傷疤花多少錢都應該,況且咱現在不缺錢,您就給弟弟一個補償您的機會吧。"於是遲勝葉在香港接受了一系列美容整形手術,脖子上的疤痕不仔細看已經看不出來,受傷的左乳房形態也得到極大改善。至於她的五官,本來就長得挺好,再讓美容大夫做些文章,整體看上去很漂亮,身材保持得不錯,加上一系列美容美體的保養和訓練,弄得風擺楊柳,顯現不出任何老態。在接受了一系列脫胎換骨的形體改造之後,遲勝葉初步體會到金錢的魔力。改善了的身體和容貌輔之以全身上下的名牌服飾,再配幾件十分華貴但又不事張揚的珠寶首飾,就連思想觀念本來很保守的遲勝葉也覺得自己身價倍增,有一種灰姑娘變公主的神奇。她在心裡慨歎畢竟年齡大了,青春不再,風光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然後,遲勝愚有意識創造條件,讓他的同胞姐姐有機會出入香港富商和國內大款以及高級官員的府邸和社交場所,從而讓遲勝葉真正認識上流社會和富人是怎樣的生存狀態。一開始,遲勝葉眼花繚亂,猶如劉姥姥進大觀園一樣露怯,後來見得多了,就心生羡慕,在弟弟跟前說:"人和人真是不能比啊!一頓便飯吃兩萬元,擱以前我想都不敢想。"遲勝愚聽了心中暗喜,覺得姐姐從外表到內心正在發生他所想要的變化。他對遲勝葉說:"人和人之間最大的差異就在於有錢和沒錢。資本主義、商品經濟就是金錢世界,只要有了錢,想要什麼就有什麼,而窮人只能是想要什麼卻沒什麼。要麼人都愛錢,要麼說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姐呀,咱要與時俱進,想方設法把自己變成真正的有錢人,那樣才算進入了上流社會。富貴富貴,只有富了才顯得尊貴。當官是非常好的職業選擇,但是能不能成為達官貴人往往不取決於自己,而是取決於盤根錯節的關係和投機鑽營的功夫。理論上講,所有官員手中的權力都是人民給的,可誰來當官,當多大的官都由』上面』說了算,只要你沒達到最高層,命運就永遠掌握在別人手中。所以,手中有權的時候要抓住機會,盡可能把手中握有的權力資源轉化為個人財富,這樣將來才不會後悔。"遲勝葉聽了弟弟的一番話大吃一驚:"勝愚你說的這是什麼呀,簡直就是貪官論調,是為官員貪腐尋求理論支撐。你這種思想很危險,弄不好將來要跌大跤。"遲勝愚說:"姐呀,您前些年待在鄉村中學,不客氣地說,您是井底之蛙,並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怎樣的。現在許多領導都熱衷於搞形象工程、政績工程,都是為了讓上級看到自己的成績,為提升創造條件,至於老百姓的觀感和他們是否得到實際利益,對於官員來說並不重要,因為大家頭上的頂戴花翎並不是由老百姓說了算。我這幾年算是把省上的主要領導糊弄好了,在目前的崗位上再幹幾年不成問題,但往後會怎樣不好說,眼下對咱們來說正是好時機。姐呀,您一定要幫我,也是為了您將來能過上更好的日子。"

  隨著時間的推移,遲勝愚的某些思想觀念逐漸為遲勝葉所接受。她認為弟弟要比自己站得高看得遠,一個鄉村中學教員和一個經常走南闖北、滿世界跑的國有大企業領導相比,眼光顯然不是同一個層次。她對弟弟說:"咱是同胞姐弟,父母不在了,你是姐最重要的親人,我也相信你絕不會害你的親姐。需要我做什麼你就說吧,只是不要違法亂紀,不要把自己陷進去。錢這東西也好也不好,有了它的確能享受一切,但世上也有許多人為了錢栽了跟頭,甚至送了命。"遲勝愚說:"姐您放心吧,我知道該怎樣做。"

  遲勝愚先採用種種手法將姐姐的腦子洗了一遍,下一步要將這位親姐姐變成他在境外洗錢的操盤手。

  剛開始,遲勝愚讓遲勝葉以個人名義在香港開立一個戶頭,然後就有大批的資金匯入。姐姐問這是怎麼回事兒,遲勝愚謊稱這是公司行為,姐姐只不過是作為集團公司的代理人具體操作而已。後來就有一個深諳洗錢操作真諦的男人出面具體指導遲勝葉怎麼做,將帳戶上的錢用來投資證券、購置房產,甚至按照一些莫須有的合同匯到海外某個帳戶。這樣幹,遲勝葉心裡發虛,根據自己一知半解的知識,追問遲勝愚說:"你是不是讓我給你洗錢呀?假如這些都是非法所得,弟呀,你已經犯法了,而且犯的是大罪,不得了啊!"遲勝愚說:"沒有非法所得,您所做的所有事情都沒有超出公司行為的範疇,您是代理人。除了您,集團駐港辦事處的其他人我信不過,所以才讓您具體來做。您別怕,即使有什麼事,責任也不在您,而且您所做的這一切都是有酬勞的,會按比例給您提成。將來,您也會成有錢人。姐,您要相信弟弟不會害您。"

  後來,遲勝愚還讓姐姐通過香港將他所謂的合法收入不斷匯入他兒子在澳大利亞一個私人帳戶,還有遲勝愚本人因為集團業務去美國考察時所開的一個私人帳戶。還有一些所謂公司的業務往來,背著祁北集團駐港辦事處的其他工作人員,大量資金流入了遲勝愚老婆在西南某大城市所開的一家公司。

  其實,從一開始,遲勝葉就對弟弟讓她所做的事心存疑竇,只是出於對弟弟的信任,再加上利益驅動,自己麻痹自己,權且把她在別人幫助下所做的一切當做應該完成的一份工作來對待。後來,她才發現經過她的手,大筆大筆的資金流向境外,如果假設一下,這些都是非正當資金,或者說都是弟弟的非法所得,那麼將來東窗事發,遲勝愚的腦袋能不能保住是很大的問題。因此,遲勝葉怕了,有一次遲勝愚來香港,她痛哭流涕對弟弟說:"弟呀,你是聰明人,千萬不能做糊塗事。我相信你說的話,錢是好東西,可錢太多了也沒啥用。每個人在這個世界上走一遭,都是光溜溜來光溜溜去,錢財說到底是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你一家生活已經夠好的了,姐也跟你沾光,過的是穿金戴銀、吃香喝辣的高級生活。咱應該知足,千萬不能為了錢財斷送自己的前程,更不能顧錢不顧命。勝愚呀,你一定要好自為之!"遲勝愚聽了姐姐的話哈哈大笑:"姐呀,你把話說到哪兒去了!我把您放到香港幹什麼?不就是因為您是骨肉至親,我才充分信任您,讓您幫我幹大事嘛。您放心,我讓您所做的一切,有的是天經地義本來應該做,有的經過您這麼一做,不合法變成合法的了,有問題已經變得沒問題了。您放心,您弟弟走得端、行得正,絕對不會做蠢事。另外我還想告訴您,您以前所做的事情,已經為自己累積了一筆財富,算起來大概有近二百萬。只要繼續幹下去,您成為擁有千萬資產的富人根本不成問題。"

  聽遲勝愚這麼說,遲勝葉心中驚懼,感覺自己在瑟瑟發抖:"弟呀,我要那麼多錢幹什麼!"話是這樣說,其實她已經沒有退路了。

  這次遲勝愚打電話過來,說要將一包文字的東西和若干票據用特快專題郵寄過來,讓她負責保管。遲勝愚在電話裡說:"姐,我給你寄些衣物,將一個小包裹夾在當中。那個小包裹我密封好了,而且加了封簽,不方便加蓋私人印章,我用一個藝術石刻當做印鑒蓋上了,所以,您也不能隨便拆開。目前有必要讓您保管一段時間,將來也許還給我,也許我會通知您銷毀。您就按我說的辦吧。"遲勝葉聽了又感覺全身上下一陣寒意,她問遲勝愚:"弟呀,是不是要出什麼事?"遲勝愚硬撐著說:"姐您不要胡思亂想,什麼事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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