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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〇


  「難言之隱當應在夫人身上,血光之災則在不久之後……」

  疆提的頭半句話像一把刀子直插傅恒心窩—關於自己的夫人和當今皇上的傳言讓自己最感煩惱而且無從排解的恥辱,從來沒有人敢當面提及此事。所以,一聞此言便惱羞成怒:「你可斷得了自己的生死?」

  「先生可以殺了我。先生就是為殺我而來的。但是,殺了我對先生並無益處。我活著,只有我活著,才能幫先生躲過一劫。」

  「危言聳聽!江湖術士慣用的伎倆。你能幫我何事?」

  「退掉緬兵。」苗女輕輕吐出四個字。

  這四個字對於傅恒而言,卻猶如晴天霹靂一般:「你—到底是什麼人?」

  苗女這才起身,嫋嫋婷婷走至傅恒面前,折身跪倒:「小女子疆提,乃桂家土司宮裡雁之女。有要事稟報經略大人!」

  疆提把宮裡雁之事一一向傅恒述說。

  傅恒扶起疆提,大罵吳達善:「旗人敗類,奸臣誤國。」並答應疆提,先平亂,後懲奸。

  「只要能報得父仇,倘得大人不棄,小女願奉箕帚。」

  傅恒沉吟片刻:「從今而後,不得再對人提起你的身世。但凡有人相問,只說是石門苗人則可。收拾一下,隨我入營。」

  美麗的疆提成了傅恒大人的隨營小妾。原來,疆提為了接近傅恒,很是下了一番功夫的。比如學說京話,比如瞭解傅恒的家事等等。她的想法簡單而且幼稚—交戰雙方一方是自己的繼母,倘若一方再成為自己的丈夫。有了自己這樣一條紐帶,戰爭就會很快結束。然後,再借助傅恒的勢力殺掉吳達善為父親報仇。至於賈亞希瑪,疆提覺得自己已經虧欠賈亞希瑪很多,認為只有一種辦法能夠稍作回報—那就是幫他找到那顆佛眼鑽石。而要找到佛眼鑽石,首先得結束戰爭。而所有這一切,都會因自己嫁給傅恒迎刃而解。

  人算不如天算。疆提隨傅恒入營的一個月後的某日。薄暮。夕陽的餘暉裡,噠噠的馬蹄聲再度響起。前線戰報—清軍前鋒攻破了孟艮部落。

  戰利品隨後運進經略府。經略府大堂上,幾隻檀木箱一字排開。傅恒點頭,手下開箱。無外乎一些金銀珠寶之類。只有一件東西吸引了傅恒的目光,那是一顆碩大的黑色鑽石。

  傅恒手拿那顆鑽石仔細觀看,黑色鑽石的光芒深邃迷離。

  「據說這是桂家土司宮裡雁的夫人囊占帶到孟艮的……」紹興師爺站在一旁介紹說。

  「噢?那囊占現在何處?」傅恒問。

  「生死不知。」

  「可惜了!」傅恒歎息,「這桂家部落真是奇女輩出啊!」

  「大人,您說什麼?」

  「沒什麼!我說囊占是個奇女子。」傅恒顧左右而言他。

  經略府內宅。入夜。

  燭影搖紅。

  疆提為傅恒寬衣。

  傅恒貼身取出黑鑽石:「夫人可識得此物?」

  疆提花容大變,沉吟而語:「此乃我家舊物!緣何落入大人手中?」

  傅恒長歎一聲:「大清鐵騎已然踏平孟艮。」

  「捷報傳來,大人為何不喜反憂?」疆提不解。

  「夫人可曾記得答應過我的事情?」

  「疆提時刻準備著為將軍去勸說我母親退兵,隨時聽從將軍安排。」

  「你母親可叫囊占?」

  「正是。她雖是父親繼室,但待我如同己出。我去勸她,且言將軍答應殺吳達善,母親斷無不應之理。母親興兵,只為殺吳達善而已,又豈敢與大清為敵?況且,我們桂家本來就是中國血統……」

  「現在的戰爭,已經不是囊占夫人可以控制的了。不僅僅是孟艮部落,緬甸王動員了全國的力量來對抗大清。戰爭早就失去了原來的本義。你的家仇已經無法左右戰爭的進程。實話對你講,你的母親已經在戰場上失蹤了,至今下落不明。這顆鑽石,只是戰利品之一。」

  聽了這番話,疆提仿佛看到自己精心構築的前景在眼前一點點虛化、一點點剝落,呆呆的,說不出話。

  此後,疆提像是突然丟了魂魄一般。總是一天到晚地發呆。

  戰事日急,傅恒整日忙於軍務,無暇顧及疆提的情緒變化。

  1769年4月,傅恒親臨永昌前線,陸續調集滿洲、索倫、鄂倫春、吉林、錫伯、厄魯特、察哈爾等處八旗兵上萬人,綠旗兵四萬,共計五萬人,馬騾七萬匹。又令福建水軍於野牛壩處趕造船只。8月21日(己醜年七月二十日),傅恒冒瘴出師,指揮清軍沿伊洛瓦底江三路而進。第一路由江西取道猛拱攻木梳,第二路由江東猛密攻老官屯,第三路福建水師順江而下,策應兩岸,以聯絡聲勢。傅恒親率第一路從伊洛瓦底江西側出發,沿途未遇緬軍主力,深入近兩千餘裡。東路軍與福建水師在老官屯和緬甸軍隊展開激戰。傅恒得知,回軍渡江至老官屯與第二路軍會合。雙方激戰數月之後,緬軍潰退,緬方具表求降。至此,中緬之戰宣告結束。

  1770年1月9日,班師回朝的前一天晚上。傅恒在慶功宴後回到經略府內宅,意猶未盡,乘著酒興要與疆提親熱。不料疆提卻突然跪倒在地,叩拜不已。唬得傅恒連忙折身去扶疆提:「夫人因何行此大禮?小心腹中的胎兒!」此時的疆提已經有孕在身。

  「疆提有一事相求,還望大人成全!大人不應,疆提不起。」

  「夫人有事請講,何須如此?」

  「請大人賜疆提一紙休書。」

  傅恒怫然作色:「好端端的何出此言?難道是傅某虧了你不成?」

  「大人不曾虧了疆提,是疆提虧了大人。大人可記得當初疆提入營時所說的話?疆提以為能幫助大人平息戰事,可是疆提不僅沒有幫到大人,如今反倒成了大人的累贅。大人呼我為夫人,其實疆提知道,疆提根本不是夫人。夫人正在京城等待大人凱旋呢!疆提不過是山野村婦,這一段姻緣已出於望外,又豈敢生非分之想?再則,大人臨陣納妾,回京後又怎麼向皇上交代?請大人三思。」

  夫人,皇上。疆提的話句句戳在痛處。倘若真的帶疆提回京,自然免不了一通羅唕。怎麼向皇上和夫人交代,還真得好好想想。雖然自己是得勝還朝,但臨陣納妾畢竟也不是什麼添彩的事兒。傅恒開始沉吟:「可是,你身上已經有我傅家的骨血……」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大人留下一條血脈在民間也未必是什麼壞事。」

  傅恒沉默半晌,喟然長歎:「世事難料……也罷!只是你要答應我一條,倘若生的男孩兒也就罷了,如果生的是女孩兒,你一定要把她送到京城。我已經有三個兒子在身邊,留一條脈在山野間也許就像你說的那樣—未必是什麼壞事兒。年羹堯的事例相去不遠,前事不忘,後事之師啊!女兒則不同,女孩兒家骨肉嬌貴,生來就是讓人疼愛的,有多少也得放在身邊。等長大成人,擇個人家嫁出去。嫁得好壞,一半靠父母,另一半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疆提叩首:「疆提一定照大人的吩咐去做。」

  傅恒再扶疆提:「夫人請起。只是委屈你了!」

  疆提這才起身:「疆提不覺得委屈。」

  「夫人還有什麼要求?傅恒一定設法周全。」傅恒此時,已經是柔情萬千。

  「只求大人找機會除掉吳達善,為我父親報仇雪恨。疆提來世做牛做馬都會感念大人恩德。」

  「這是自然。吳達善不僅是你的仇人,也是大清的奸臣。此人不除,天理難容!我是說在生活方面,夫人還有什麼需要?……傅某一旦進京,怕就難以周全。」

  「大人平日的賞賜已經足夠疆提半生所用。倒是有一件東西,疆提想向大人求取……」

  「何物?」

  「黑鑽石。」

  傅恒一下呆住,他萬萬沒有想到疆提要的是這件東西,支吾道:「這個……這件東西已經登記造冊了,是要呈獻給皇上的。你再選點別的好不好?」

  「我只要這樣東西—它原來就是我家舊物。我父親就是為它而死的……」

  傅恒來回踱步,決心似乎很難下。踱了半天之後,驀然停住腳步,毅然決然地說:「就這樣辦!」然後對著疆提說,「你收拾一下,我安排人連夜送你離開!」隨即轉身出門。

  夤夜。

  一輛馬車悄悄駛出經略府,頃刻間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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