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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我是誰?我是你一心想除掉的索索!今天你已經當著眾人宣佈了我是酋長,難道你想反悔?人可欺,天不可欺!所以,老天提醒我躲過這一劫。我才是蒼天選定的酋長。艾西瓦婭是什麼?高貴的血統?哈哈……她不過是一個蕩婦和一個印度和尚的雜種!不,不對,她的祖先是那個蕩婦和那個和尚的雜種,她不過是雜種的雜種!聽聽她的名字—艾西瓦婭,這是我們桂家人的名字嗎?啊呸!」索索一步一步逼近。

  「你,你想幹什麼?」

  「送你上西天!」索索發弩,正中老酋長左胸。

  老酋長倒地,拼著性命喊了一句:「殺索索……」

  「殺索索!殺死索索!」「替老酋長報仇!」人群中發出一陣陣吼聲。

  「哈哈哈哈哈……哈哈……」索索又是一陣怪笑。

  笑聲是一個信號。台下,索索的人已經開始下手,長兵短刃左沖右突,鏗鏘響處血肉橫飛。後知後覺的人們在被屠戮中奮起反擊。白進紅出。人群亂作一團。嘶吼,怪叫。一樣的膚色,一樣的武器。分不出彼此。鐵器碰撞的聲音,刺進肉裡的聲音。血的腥味。火把丟進人群。嚎叫。衝撞。踐踏。皮肉燒焦的味道。

  木杆上,三個人無一不被眼前的亂象所困擾。對他們而言,這場同族之間的殺戮,來得毫無預兆,毫無道理。

  高臺上,索索奔向老酋長的屍體。他要拿自己的替身剛才沒有拿到的東西—青銅獸鈕蓮花權。那東西就在老酋長身邊,斜倒在地上。唾手可得。就在索索彎腰的那一刹那,老酋長的「屍體」暴起,一把利刃直奔索索面門。那索索眼疾手快,眼見無法躲避,卻反手握住利刃,忍著連心的疼痛,反轉手腕,將利刃刺入老酋長的身軀。

  老酋長畢竟年老體衰,在索索的壓制下,再也無力反抗。大口喘息著說:「索索,我就要死了。可是,你也活不了。我的刀,用曼陀羅的汁液浸泡了七七四十九天……」

  索索驚懼,用力一挑,老酋長登時氣絕。索索起身,頭已經有些暈。他突然想到一件事,踉踉蹌蹌地奔向竹床,奔向艾西瓦婭。雙腿卻像是灌了鉛似的不聽使喚,每走一步都要耗盡全身的氣力。三五步之後,一頭栽倒,手腳抽動了幾下,一命嗚呼。

  台下的廝殺聲也漸漸平息,一個個活人變成一具具屍體。

  空氣中滿是血腥的味道。

  有十幾具屍體開始蠕動,搖搖晃晃站起,還有更多的屍體開始蠕動,但是已經站不起來了。他們,是這場殺戮中最後的勝利者。油彩混雜著血跡讓他們的形象失去了個性,只退化成一個個象徵性的符號—活動著的一堆肉。他們是勝利者,可是已經看不出他們的勝利代表哪一方—索索?艾西瓦婭?老酋長?那群肉們放眼周圍,眼前的景象讓他們觸目驚心。該死的不該死的全都死了—索索,艾西瓦婭,老酋長。

  「殺了我!求求你,讓我痛快地走……」一堆站不起來的肉抱住一條腿,那條腿屬於剛剛站起來的另一堆肉。

  站著的肉揮刀,鮮血迸濺。

  「也給我來一下……」「還有我……」更多站不起來的肉發出聲音。那語氣仿佛是餓得太久的乞丐在討一份美食。

  而殺人的人,更像是施捨者—那畢竟要花費他們一些氣力,一些僅存無多的氣力。

  很靜,再也沒有了乞討者。

  那些施捨者很孤獨,孤獨地站在夜風裡,孤獨地站在一群屍體中間,像一根根樹樁—呆立無語。

  一些零星的、還沒有被風吹滅的火把有氣無力地燃著。

  「咿—呀—」一根樹樁發出吼聲,尖利地劃破夜空—那是發自內心的絕望。驀然揮刀,不是揮向別人,而是揮向自己。什麼都是冷的—夜色,山風,鐵器。只有血是熱的,那是身體最後的溫度。轟然倒地。

  第一根樹樁只是一個榜樣,其他的樹樁甚至連發出最後一吼的氣力都省下了。接二連三地倒下,身上插著自己的武器,或頸,或胸。

  狂風驟起。

  高高的木杆上,三個再也用不著的祭品在風中搖擺—像三塊高高掛起的臘肉。木杆搖搖晃晃。臘肉們的呼喚被狂風淹沒。後來,他們不再喊,也無法再喊,每一次張嘴,都會有強烈的氣流鑽進肺管。他們閉上眼睛,聽天由命。

  注一:父旨成全歌,基督教歌曲。

  第二十三章 嬰兒

  風,還在刮,只是小了很多。

  艾西瓦婭醒了,睜開眼,看到滿天的星星,還有月亮。她想站起來,只是四肢鬆軟,用不上力。一翻身,重重地摔下竹床。有點疼。艾西瓦婭艱難地站起來,看上去依然搖搖欲墜的樣子。

  臺上,老酋長的屍體,索索的屍體。

  台下,分不清誰是誰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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